CHAPTER 3(1 / 2)
在幽暗森林选了错路的我,
再次选择错路只为与你相见。
在办公场所的走廊,忽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我抱着行李转过头去,看到后辈露出满面笑容。
「前辈,我都听说啰。你通过第二次选拔对吧。」
「哎呀,真亏你知道。明明结果才刚出炉而已。」
后辈的眼睛如黑珍珠般闪闪发光。
「距离成为太空人只差一步了呢。夏奈前辈。」
『今天我们一定要好好谈谈。』
从办公室回家的途中,看到手机画面显示的通知,我的情绪一口气变得沉重。
坐上和回家不同方向的电车,漫步于霓虹灯闪耀的夜晚街道。
「没问题,我就是我。」
我在餐厅入口调整呼吸。
我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
我要说服父母,然后上宇宙。
十年前,艾尔突然断绝联络。
正好在凑向我表白的同个时期。
一周过去,
一个月过去,
半年过去,
艾尔仍没有回信。
我们明明没有吵架。
此时我才终于明白。
生活在战乱地带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还什么都不明白。
最喜欢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有没有受伤。
甚至是生是死。
一开始我以为对方只是太忙,
过了一整年没有联络,我才终于崩溃。
那个人,说不定已经死了。
我连「初次见面」,以及「再见」,都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出。
不论我的内心多么不安定,时光依旧无情且正确地飞逝。
上课、志愿面谈、准备大考。
笑笑地说你一定考得上的老师。
母亲困惑的声音。
种种事物在空洞的我面前浮现又消失。
最终我从高中毕业。
对未来无限旁徨的我,还是被无法割舍的恋心,
引导到宇宙工程学的路上。
上大学后我才开始认真化妆。
虽花时间,不过意外地有趣。
某一天,我在美妆精品店,
发现了能遮掩伤痕的遮瑕膏。
我尝试擦在胎记上,真的消除得一干二净。
不过一到隔天,我又用回原本的化妆品,让胎记稍微变淡而已。
全部消掉感觉很不自在。
航太系统工程学系有着挺多独特的学生。
也因此,我在这地方过得十分自在。
「你的胎记是天生的?」
「是啊。」
就读同科系的同学「哼——」地回了一声,好像没半点兴趣。
「啊,这周的高速空气动力学的作业啊——」
我忍住笑意附和对方。
看来比起闲聊,聊些专门领域的话题还比较开心。
风香在不同的大学攻读心理学,而凑考上了法律系。
两人似乎过得非常充实。
先不论之前假日经常玩在一起的风香,
我和凑本来就不太有机会见面。
『有空就出来吃顿饭吧。』
星期六傍晚,凑突然邀我。
我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
「哦,秀才来了。」
凑站在车站前,身穿沉着简洁的黑白配色服装。
小时候他总是爱穿色彩鲜艳的衣服,不知不觉就变了个人。
「还秀才哩。」
「也没说错吧。竟然考上分数那么高的学校。」
「我再怎么努力也跟不上啊。」
凑笑着自嘲,害我不知该如何反应。
三年前。
两人去家庭餐厅的那天,我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巨大变化。
『凑喜欢的女生,该怎么说,意外地……』
跟我很像,我欲言又止。
自恋也该有个限度。
想想看,他可是那个人见人爱的凑耶。
「反正你一定在想跟你很像对吧。
先说好,就是指你。」
家庭餐厅轻快的背景音乐听起来格外大声。
凑停下拿薯条的手,接着托腮看向我。
喜欢?凑喜欢我?
不可能。
但不论过了多久,他认真的神情仍未消去。
「呃、那个……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有自觉是从国中开始,
那时我才明白,心中的第一名是夏奈。」
凑成为大学生后,似乎开始在居酒屋打工。
跟点菜点个老半天的我不同,他三两下就点好了。
「夏奈的大学,课程很难吗?」
「嗯。每次写作业都弄得头昏脑胀。」
我东张西望居酒屋的装潢,总觉得静不下心。
「我想也是。对了,那家伙有联络吗?」
可能因为时间还太早,居酒屋内格外安静。
「联络……还没有。」
我以告解般的心情回答。
「断绝联络都过了三年耶。
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差不多该努力忘记他了。」
再说——凑接着讲下去。
「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对,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选择我吧。」
三年前的凑,和现在的他重叠在一起。
高中时,他也在家庭餐厅对我说了同一句话。
当时我拒绝了。因为我喜欢艾尔。
可是现在我却无法立刻答复。
我手放在口袋上,紧握住静悄悄的手机。
「我做不到。事到如今才回心转意,对凑太失礼了。」
「我又不在乎那些。」
凑这个人就像是朝阳。
擅长察言观色,会在我需要的时候说我想听的话。
如同扫去黑暗的光明。
和不知变通的我不同,他身段柔软、想法灵活,
总是充满精神,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
所以我完全能理解,为什么他身边总是被人围绕着。
我知道他的许多优点,
也非常喜欢他——不过是以儿时玩伴的身份。
回家途中,我在不断摇晃的电车中,
想像了自己选择凑的未来。
随时能见面的儿时玩伴。
哭泣的时候总是陪在我身边。
要出去约会几百遍都没问题。
活在相同文化的我们,几乎不会有认知上的差异。
起码我们都知道什么叫做恋人。
我不必花时间对他解释。
这么做非常卑鄙,我自己最清楚。
「回家小心啊。」
「嗯。」
「到家记得通知一声。」
「好。」
我目送心仪之人,直到她慢慢消失在剪票口另一头。
她现在内心相当脆弱。
随时可能对在旁支持她的人倾心,而我会毫不犹豫地趁虚而入。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抢走她了。
高中时,夏奈曾这么形容喜欢的对象。
「稍微有点奇怪。可是很温柔,
是个真真正正愿意站在我这边的好人。」
我听了则嗤之以鼻。
笨蛋。
那家伙,才不是什么好人。
明明无法对你的人生负责任,却让你的心悬在他身上。
我可不会对你客气,外星人先生。
我在大学餐厅吃午餐时,听到来自邻近座位的交谈声。
「我的推竟然恋情曝光,真是糟透了。」
注5:「推」意为喜欢、支持的对象。多指偶像或明星。
似乎是女学生在闲聊。
「哪有必要哭啊。况且你不是有男朋友了。」
「我也知道人要活在现实中,反正又不可能跟偶像结婚。
可是看到推爆出恋情实在有够难受——」
活在现实中这句话狠狠地刺入我的胸口。
睁眼所见,是昏暗的天花板。
周围听不到怒号和枪声,十分安静。
我是中枪身亡了吗。
我以朦胧的意识思考。
我都还没跟珍惜的人表达心意,甚至没向她告别。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脚步声慢慢逼近。
一名身穿白色医疗服的人走到我身旁。
「知道这里是哪吗?」
我将指尖左右晃了晃。
这么说来,之前好像听夏奈说过,
在她国家表达否定时,是要左右摇头。
「这里是临时医疗设施。」
那名医务兵说,我当时中了两枪。
对手用的是旧式武器,不容易侦查出来。
总而言之,我得救了。
「你能得救全都多亏有个优秀的队友。
在我们到场前就做好伤口的紧急处理。
手法根本不像是在前线作战的少年兵,十分完美。」
医务兵说完便离开。
我从简易床铺坐起身来。
肩膀和胸口仍隐隐作痛。
「擅长急救的队友……是吗?」
我脑中浮现新人的脸。
「听说是你救了我。谢谢。」
晚上,我发现那位矮小的新人乌兹,在我帐篷外探头探脑,
我便向他致上谢意。
「多亏你我才捡回一条命。你说不定能当个好医生。」
乌兹听完倏地转过头去,不悦地说这哪有什么。
「我不过是因兴趣使然学了点皮毛。
因为过去……兄弟被枪射中时我什么都做不到。」
乌兹将一个黑色的袋子递给我。
「你能得救不光是因为我有做紧急处理。
还因为这东西做了缓冲。」
袋里装的是毁得彻底的通讯终端装置。
萤幕整个裂开,机身甚至断成三截。
乌兹蹙起了眉。
「你一个下等兵,从哪弄来这种高性能的终端装置啊?」
我无法与珍惜的人取得联络了。
我真的有机会,再弄到一个不需充电的通讯终端装置吗?
我只能在这个腐朽城镇的一隅,祈祷身在远方的那个女孩得到幸福。
我不断说服自己,不过是回归原本的生活罢了,然而这没有用。
我始终无法忘怀。
那每隔两天会传来、漫无目的闲聊的讯息,
不知拯救过我多少次。
我作了场梦,梦见我平凡地邂逅了喜欢的人,谈了场平凡的恋爱,最终步入礼堂。
不论父母还是朋友,都没人否定我们。
我们俩在充满祝福与平稳的庭院相视而笑。
午后,春日暖阳照耀着我们。
柔和的微风吹拂。
我看起来无比幸福。
幸福到纵使身处梦境也知道这是场梦。
每当夜晚降临,不安便偷溜进我的寝室。
我现在,真的是活在现实中?
这样的思念有任何意义吗?
要是我们从未相识就好了。
我抱膝坐在床上。
怀念起自己如向日葵般憧憬太阳的恋爱时光。
泪水就渐渐濡湿双颊。
艾尔,为什么光是想起你,就让我痛苦到快要窒息呢。
朝阳从地平线探出头来。
我被光芒闪得眼睛眯成一线,心中想起住在遥远星球上的朋友。
关于爱,我只知道亲人之爱。
温暖、柔和,是种疼惜对方的爱情。
如今,我终于瞭解自己对朋友的感情,与亲情有何分别。
对那女孩的思念,使我的世界焕然一新。
夏奈,光是心系于你,内心就仿佛被光芒照耀。
「明明想永远挂念着喜欢的人。
却时不时会产生讨厌对方的想法。
我这人真是差劲。」
我坐在大学附近的咖啡店里。
我的怪人朋友,用指尖戳了戳我垂下的头。
「哪有什么差不差劲。你要爱上杀掉父母的仇人也行,
要恨最爱的婚约对象到想杀了他也没问题。
谁叫心灵是自由的。」
风香用手托起上周新买的红色眼镜。
「我不是一直在讲吗,
一百分的坏结局更胜六十分的好结局。」
「不过,我还是喜欢好结局。」
别说是我了,我想大部分的人都这么想。
「是吗?我认为即使过得不幸,
仍毫不隐藏真实心意的生活方式才是最美的。」
艾尔真的死了吗?
又或者,他是突然有了伴侣,
才决定中断我们的联络。
想像这些没有答案的事也无法疗愈心灵。
经历数年苦恼,仍有一个想法留在我的心底。
『想亲眼看到,艾尔所见的天空和大地。』
即使未来一生都无法再见到艾尔。
所谓的恋心,就好像仙女棒一样。
不论能绽放多美的火花,都有可能转瞬即逝。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夜晚,我闭上眼准备就寝。
心中如梦似幻的火花过了数年仍未消散。
这使我终于下定决心。
即使燃烧自己仅有的生命,也要前往普兰特。
手机通知声吵醒了我。
窗外还很暗。
时间是深夜两点,这么晚到底是谁会传讯息给我。
本想无视它继续睡觉,
却又莫名地在意,我在黑暗中解除了手机锁。
「唉——」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收到的是一则新讯息。
寄件者不明。
『好久不见,夏奈。你还记得我吗?』
我用颤抖的手指把画面往下滑。
『我是艾尔。对不起这么久没联络你。
或许你会感到困扰,若是你允许的话,
我希望能再次与你成为朋友。』
对我而言,这段简短的讯息比任何宝石都来得贵重、惹人怜爱。
我的泪水盈眶,无法自已。
『我想当你的朋友。』
这句话令我回想起十五岁的春天。
当时我输入了『我也是』的讯息后寄出。
和那令人怀念的樱花季节相比,我的年龄、身高,以及生活环境全然不同了。
二十岁的我拭去泪水,输入了『我不要』。
『我说过想和你成为恋人,
我的心意从当时就从未改变过。』
回信在两天后收到了。
其中写下了联络中断的理由。
包括他当时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后昏迷。
和通讯终端装置彻底毁坏。
以及梦想着再次与我联系而努力活到现在。
『受伤的那天,我本打算这么回复你。
夏奈对我而言也是非常特别的人,
所以我们已经是恋人了。』
之后我们不断联系。
像是为了填补中间的空白。
『在普兰特是怎么表达爱意?』
『这个嘛。在我住的地方,
会将对方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
表示对方是足以将自己性命交于他手的信赖对象。你那边呢?』
这么一问我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做才最能表达爱意?
『想了太多恋爱的事,害得我都没睡好。』
某天晚上,我发了这样的抱怨讯息。
而对方则是传了『这样呀。你要保重身体』,
这样出人意料的回复。
我只好傻眼地打上『你以为是谁的错?』。
不过,看到下则回复就忍不住原谅他了。
『如果不是我就伤脑筋了。』
表达爱意最上乘的行为究竟是什么?
我本想询问风香当个参考,却在按下通话键前取消念头了。
总觉得她会给些奇怪的建议。
「他也不是想找正确答案,我只要回答自己被喜欢的人做了些什么,
会感到高兴就好……应该没错吧。」
我在大学咖啡馆打着回信。
『应该是紧紧拥抱对方,然后说我爱你。』
当我通过太空人第二次选拔时,
被说了无数次「恭喜」以及「真的不会有事吗?」。
就连那个风香也忍不住透露:「这个嘛,老实说,有点不安。」
唯独艾尔除感到欣喜,还给了我担心以外的说法。
『假如我和你生长在同一颗星球,应该也会走上同一条路。』
这感觉就像,艾尔与我比肩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
与艾尔相识后过了十年。
母亲在餐厅座位上声泪俱下。
「拜托,太空人的选拔考试,你就不能马上辞退吗?」
父亲坐在母亲旁,露出阴沉的神情点头附和。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太空人死在前往普兰特的路上。」
我看着两人的眼睛回答:
「我很久以前就做好觉悟了。」
欣喜至极时,一般人会作何反应呢?
和伙伴分享喜悦?
喜极而泣?
我则是老大不小了还在街上小跳步。
接着不安地再三确认讯息,
最后紧握住手机蹲在原地窃喜。
向来喜欢窝在家里的我,现在甚至想随着轻快的音乐起舞。
我通过了太空人最终选拔考试。
前往美国的前夜,我难得回老家住。
「那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固执啊。」
刷牙时听到客厅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忍不住偷听对话。
「怎么说她都听不进去。真拿她没办法。」
父亲笑了。
「夏奈从以前,就跟你一样固执啊。」
下班回家时,街头艺人在站前自弹自唱的歌声吸引我停下脚步。
「我选择这条路。无数错误,难愈伤痛,化作我的全部。」
这首歌是在阐述爱情?还是在声援逐梦之人?
听完让我感到被救赎了。
我的恋爱及梦想,一点都不奇怪。
所有人,都是几经迷惘才终于找到正确的路。
就如同这首歌。
上火箭前,我与同伴们相拥。
我们或许能够完成抵达普兰特这项伟业。
然而万一火箭升空失败,那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了。
即使能冲出大气层,我们的梦想也随时可能在宇宙破灭。
但我依然从容自若。
我以自己的方式决定未来。
至今我仍引以为荣。
我做好觉悟戴上太空帽,准备升空。
马上就要关闭舱门。
终于到了这一天。
我闭上眼,脑中浮现许多人的面容。
为我担忧的父母。
笑着祈求我能幸福的风香。
唠叨着「到那边记得跟我联络」,
出乎意料地爱操心的凑。
以及照片中艾尔的脸。
我最后一次和风香在咖啡厅闲聊。
「如果这次航程失败,
就会变成风香喜欢的一百分坏结局呢。」
过去认为这种想法很怪,
不过现在我稍微能理解个中浪漫。
但风香摇摇头,说不对吧。
「我朋友不是喜欢一百分的好结局吗?」
离开日本前,我和凑在红酒吧聊起往事。
明明有想传达给他的事,
却因为聊得太开心,迟迟无法开口。
「那个——」
当我向他搭话时,已经是走到车站剪票口的事了。
「非常抱歉,我一直没有回复你的心意。
我喜欢艾尔,所以……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
「勉强自己?」凑双手抱胸说。
我吞吞吐吐地回复。
「那个……和甩掉自己的人藕断丝连应该很难受吧。
我不希望你硬逼自己。」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