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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话 致伊吹夏子(2 / 2)




确实如此。输得很惨。差点失去所有。输得实在是惨,以至于连详述的精力都没有了。



我最终也没能向大冢学姐报一箭之仇。那个人大概这辈子就会这么继续横行无忌下去吧。可是现在想想这也不错。反正都是没有胜算。



漫长炎热的暑假就这样结束了。



秋天是忧郁的季节。



继续写信,接着研究,接下来又不得不开始就业活动。



看着伊吹同学写简历,穿着正装路过研究室,现在终于也轮到了我。曾经森见先生对着我大肆放言「或者诗人,或者高等游民,要不就什么都不想干」。虽然这似乎是在剽窃赫尔曼·黑塞,但我也有同感。



写简历真是难。



因为看不出来是用纯洁心灵写的。「那是因为心不诚」,森见先生如是说。可却并非如此。纯洁无比。森见先生说什么「用激情和热情攫取对方的心」之类的什么作用都没起的废话。为了推销自己,结果写出了深夜的电视广眚一样的宣传用语,可疑度呈指数函数上升。且事实上什么都没能展示。简直就像写情书。思来想去烦恼不已,只能日日嘟哝着「或者诗人,或者高等游民,要不就什么都不想干」。



难道就没办法了吗——忧郁地给森见先生写发泄的信,和来实验所采集标本的小松崎君一起去和仓温泉或者发现UFO的时候,离开研究所的日子迫近了。



谷口问我要不要最后再去和仓温泉一次,于是把我带去了。我们住在一家名叫「海月」的旅馆。海月就是水母,是我们的研究对象哦。



我和谷口老师泡着温泉,在旅馆杯酒交盏,谈了很多。



最初谈得很认真恳切,但逐渐就醉了。谷口先生的语气也粗暴了许多。在海月我们交换的人生意见我已经不能回忆起全部了,总之谷口先生想表达的就是「你小子不适合这行」。



「从实验所出去,再他妈也别回来。你这个眼屎鼻屎虫!」



接着就是一片骚乱。旅馆的人大喝「给我适可而止」。



「谁他妈还回来!」



「你小子有种就别再踏上能登的土地!」



「废话!我是不得已!」



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因为我们都喝醉了。



我是不得已——这是伊吹同学的话。



那场雨中的毕业典礼之后,我应该对伊吹同学说过。



「你要向人生的荒海出航吗?」



「守田君不出航吗?」



「该不该出航呢?」



「又说这种话!」你哈哈哈地笑了。



「伊吹同学应该也想过『真不想出去啊』吧?」



我嘟哝了这种很眼屎鼻屎虫的话之后,你却并没太把我当成傻瓜,只是笑着说:「想过想过,但是,我是不得已。」



看到有人那么快乐地说「我是不得已」,我非常佩服。太了不起了。



我觉得我也应该为了能达到那样说「我是不得已」的境界而不断精进。以后我要每天早上笑着说「我是不得已」。而且无论做什么都要紧跟伊吹同学并超过你,因为「我是不得已」!



不过这半年我虽然写了数量庞大的信,但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况且我不是没有磨炼出能带给谁心灵温暖的书信手腕,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吗?反之,我在通信中有时焦躁不安,有时怒火中烧,有时满嘴谎话,反倒变得更奇怪了……



舍妹给我的信中,有这么一段:



哥哥又任性又别扭,干什么都虚张声势,一味赌气,为什么还有人和你通信呢?大家读哥哥的信,并给你回信,这不就是很了不起的事吗?难道你不觉得这就是哥哥你的厉害之处吗?这是很不容易的你没认识到吗?



舍妹总是会戳到事情的本质。



虽然我觉得这样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不过有时戳到事情的本质也不错!只有这一次我这么觉得。



回归京都的日子到来,我在七尾站乘上了「雷鸟号」。没想到谷口先生特意来车站送我。他像以往一样头发一圈一圈的,穿皮夹克,一张逃亡中的抢劫犯的脸。可能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站员一直在注意他。



「几乎什么成果都没有,你真能毕业吗?Baby——」



谷口先生是鬼军曹,所以说这种话。



我却很淡定。



「我会给您写信哦。」我说。谷口先生像是看到眼屎鼻屎虫的尸体一样,极度厌烦地皱起了眉。



「有事打电话就行了,写什么信。」



「没什么意义啊。不过没意义我也要写。」



「哼,随便你好了。」谷口先生说。



真是爱害羞的人。



我对于该给伊吹同学写什么样的信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写这些可能会让伊吹同学「为什么——」地大吃一惊,甚至还可能不太愉快,不过其实我对伊吹同学是抱有自卑感的。那个毕业典礼之后,目送在雨中轻快地出航的伊吹同学却毫无目的地只是随大流地留在大学的我……所以我觉得我必须写点语出惊人的话。「这么写可能会让伊吹同学佩服我」、「那么写可能会让我更有男人气概」,我就是在这些地方枉费心思。



于是失去了写信的技术。



考虑得过多忘了本心。



于是本想向伊吹同学传达的也传达不了了。



小学时我是个写信boy。



将信系在红色气球上放飞,就来了回信。「红气球的女孩」比我大三年级,非常好动笔,而且非常温柔聪明。



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会那么投入,是因为在写信期间,在跑向邮箱的路上,等待回信的时间,这些都综合起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写信」。总是在期待着对方如何回信。这样一来坠人情网也理所当然了吧。虽然素昧平生,但我认为她一定是美女。不可思议地深信无疑。以至于在路上看到美女就会不自觉地想「如果是这个人呢」。



这样一直通信到中学一年。那个夏天,我注意到「啊,自己正是在体验恋爱这个东西啊」。



「原来如此,这就是恋爱啊!」



当时的我不像现在这么绅士,不懂得节制,一旦坠人情网,就以能将邮箱燃烧的热情向里投函。冲动的恋心浓缩化为书信的效果是巨大的,从那以后对方就断绝了通信。「红气球的女孩」一定吓了一跳。我将控制不住热情写下的无法投函的情书一起在院子里烧了。舍妹看见急忙报了火警。眼泪,出来,当然是因为,烟,而已。本来嘛。



所以我不知道我初恋对象的长相。



如果现在的我能给那个「红气球女孩」写信的话,一定会写得更好吧。经过长期的研究,对于开发了「情书的技巧」的我来说,写出能轻易让她降服的情书是小菜一碟。谎话。就算情书不行,至少我也想对她说句「非常感谢」。因为她带给了我写信的快乐。



有向对方写信倾诉时的快乐;有在等着对方回信时的快乐;有收到回信后拆开信封时的快乐;还有反复阅读书信的快乐。



书信的内容无关宏旨。当时的我还没聪明到怀抱忧愁的地步,所以没有将烦恼写下。酸奶在同学的书包里爆炸了,附近的狗追着自己的尾巴不停地绕圈,在梦中猛吃红叶包子,我关心的都是这些。但是我觉得这些就足够了。



曾经我知道正确的书信写法。通信的快乐,断绝通信的伤心,我都铭记在心。所以我现在勤于写信。



在和仓温泉和谷口先生一起住的第二天早上。



在塞满吵闹的老大爷的大厅吃早餐时,谷口先生一边吸着味噌汁,一边说「那就走吧,去恋爱海岸」。



所谓恋爱海岸位于能登半岛的东端,有着悲恋的传说。



从前,有一对互相爱恋的男女,男人被一个的坏人推下了海。然后叹息悲哀的女人也为了追随男人而蹈海。有着这样的传说,却不知为什么成了成就别人恋爱的海岸。不是两个男人去的地方。如果被联结起来可怎么办。



但是看起来很有意思,于是我就去了。



前一天晚上的争论已经抛在了脑后,我们唱着实在无法转述给伊吹同学的歌开着车。因为谷口先生在开车,所以由我来弹曼陀林。虽然我不会。因为必须横穿能登半岛,所以就算谷口先生习惯驾驶他的爱车,到达恋爱海岸也要三个小时。



沿着海岸行驶时,逐渐能看见悲恋的主人公男女像了。



接着拐过有着「新恋爱」、「咖啡人」、「LOVE LOAD」等名字的旅馆和茶馆的一条充满昭和风情的弯路,就能看见恋爱海岸的钟。只要将其敲响,就会成就恋爱的神奇的钟。灰色的天空下,没人敲响的钟呆呆伫立着。谷口先生吃惊地嚷着「喂喂,难道是这里吗」。



十月将尽,不是海水浴的季节。而且能登的天气多变,我们终于到达恋爱海岸时,厚厚的云已经挂在天上、萧萧的风夹杂着细雨砸向车窗。



「快点敲响那丢人的钟回去吧。」



从车里出来,被雨淋着的谷口先生说。



祈祷了某某人的恋爱成就,我敲响了钟。淋漓的雨中,无人的海岸钟声响彻。怎么看起来都不像灵验的样子。接着我问谷口先生,他说「我就算了」。不想只有我做这么丢人的事,我费了很多周折把谷口先生拉到钟边,他极不情愿地也敲响了钟。



在回车上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什么红色的东西无力地落在灰色的海边。近前一看,原来是红色的气球。



和谷口先生从恋爱海岸出发绕到株洲市时,我想起了今年四月在京都来能登的「雷鸟号」上从车窗里看到的情景。



那是从京都出发,行驶到琵琶湖西侧的时候。



雨刚放晴,比叡山的方向正升起彩虹。有人喊「彩虹」,我向窗外一望。那时映入眼帘的是在田间小路上行走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就在「雷鸟号」经过的瞬间,少年正在放飞红色的气球。



电光火石的一瞬,却让我好像找回了儿时的热情。就像儿时努力写下书信,系在气球上放飞一样,如果向着京都写信不是也很有趣吗?



这就是写信达人修行的契机。



于是我就写了很多信。



时至回归京都之际,在恋爱海岸发现红气球的时候,我既觉得那是琵琶湖畔的少年放飞的那个,又觉得是自己儿时放飞的那一个。



我写了很多信,也想了很多。



什么样的信才算是好的?



我渐渐觉得像这样系在气球上放飞的才是究极的好信。必须传达的事情毫无涉及。只是想要和对方联系的话飘浮在天空。世界上最美的信难道不是这种吗?



所以我们应该更多写一些无关紧要,毫无内容的信。这样的话一定会世界和平吧。



绅士淑女呦,去写毫无意义的信吧!



……我说的好吗?



本来我打算写下我这半年没给你写信的借口,可是没找到落脚点就这样拖拖拉拉地写了这么长。也该是时候结束了。写信的时候就像是在和伊吹同学谈话一样愉快,你是否也这么觉得另当别论。



坚持读到这里,十分感谢。



最后一件事。



这次我策划了在大文字山将书信系在红气球上放飞的计划。预计招集这半年陪我进行写信达人修行的各位。



伊吹同学也一起来吧?



放飞红气球之后,会有日式火锅大宴会。当然是我——不,森见先生——请客。因为兼做森见先生的出版纪念祝贺会所以毫无问题。这点小事他那么好的人是不会拒绝的所以不用客气。



虽然是唐突冒昧的邀请,但如果你能大驾光临,小生不胜荣幸。



十一月十一日星期六下午两点,我在大文字的火床等你。



匆匆顿首



守田一郎



致伊吹夏子



PS:



没什么内容的信还写这么长真是抱歉。



可是为了世界和平,如果能收到你没什幺内容的回信就好了。守田一郎是写信达人,随时都可以接受没什么内容的回信。读也无妨。



顺便传授给你守田流「情书的技术」,诀窍就是不要当情书写。我的情况,就算不当情书写,也还是忍不住恋心。



切勿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