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st verse(1 / 2)
——自己好像睡了很久。
仿佛沉睡了好几年、好几十年。
感觉就像是一直在等待苏醒的时刻到来。
——自己好像做了梦。
做了多到数不清的梦,有美梦也有恶梦。
不过真要算起来的话……恶梦可能还多过美梦。
感觉很不舒服。
「……嗯、嗯嗯……?」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思索着。
今天……是几月几日啊……?
话说回来,我……什么时候睡着的?这里是哪里……?
不知怎的记忆模糊不清,想不起睡着之前的事……自己该不会是弹吉他弹到睡着吧……
「……呼啊——……」
我顶着丢失了许多东西的脑袋,微微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如往常的祠堂景色。
排在一起的吉他音箱、贝斯音箱、鼓,以及其他堆得乱七八糟的杂物。借我们用来在放学后练团的老旧建筑物——
室内弥漫着混合了木材与土壤的气味、夹杂着灰尘的空气。从户外射入的光线强弱来看……现在应该是早晨。
最后看到的是——放置在角落的、我的宝贝吉他。
自己打工存钱买下的「茜Special」。
我一个人茫然站着,在这熟悉的景色之中——
「……嗯嗯⁉」
——我忍不住叫出声音。
意识一下子就完全清醒过来。
「……我、我为什么站着?」
我再次往下看着自己的身体——没有错。
此刻的我跟平常一样穿着制服,双脚则站立在茜Special的前面……
直到刚才都在睡觉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难不成刚刚是站着睡觉的?我有那么厉害吗……?
「……哎、哎唷。」
大概是失去平衡了,眼前那把茜Special快要倒下来。
我赶紧扶住它——然后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
「我在这里做什么……」
我循着记忆的细线慢慢回忆。
最后终于——想起来了。
「……啊,对了。」
我昨天没回家……而是在这间祠堂里过夜。
昨天放学后,女朋友茜找我来这个地方,我们讲了很多话……后来我不想直接回家,就在这里过一晚。
然后——
「……唔——」
免不了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不去东京了……』
茜在这里对我说出这句话——
明明说好高中毕业后,要一起去念东京的专业学校……她却突然毁约了——
「……为什么啊?」
我瘫坐在旁边的露营椅上,双手掩面。
「她为什么不肯跟我走啊……」
——当然是有苦衷的吧。
茜很温柔体贴,所以绝对不会是单纯的耍任性或者改变了心意。她一定是为了某人着想才做出这个决定。
……而且,坦白说我也知道,那个「某人」一定就是她,就是茜年幼的妹妹——葵。
尽管如此。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我还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
前往东京,正式展开音乐活动,陆续做出成果,最后大获成功——而茜总是陪在自己的身边。这原本是我的梦想。
现在却失去了这个梦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没办法从椅子上起身。
——突然间,一股跟刚才一样强烈的睡意降临在我身上。
整个灵魂就快被那股过于强劲的引力给拉走了。
我沉浮在睡意的浪潮中——忍不住想着,真希望能够这样下去。
真希望能够一直在这间祠堂里沉眠。
假如时间能够停止,不必从高中毕业,能够永远待在这里——自己就用不着悲伤难过了——
——之后,又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在平稳的静谧之中——我注意到了于耳边响起的低音。
那声音非常细微,带着强而有力的高低起伏回荡着——
——是贝斯。
有人在弹贝斯。
而且——距离我非常的近。
话说回来……这贝斯弹得真粗暴。
演奏者的心情似乎非常烦躁。
……而且,随着意识逐渐清醒,这糟糕的演奏变得更加刺耳难耐。
起音不稳,节奏也乱七八糟。
大概是手劲太大吧,这个人常不小心微微推起琴弦,导致音程变得很奇怪。
除此之外还弹得超快的,拍子完全跑掉了。
要是在乐团里这样演奏,会给团员造成很大的困扰,不过我最不能容忍的是——
「——吵死啦‼」
——我忍不住大吼。
「干么突然弹起贝斯啊!而且节奏和时间点都让人不舒服……」
——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难得的好眠,被这不堪入耳的贝斯演奏给硬生生打断了。
其实,被贝斯的声音吵醒也没什么。对热爱摇滚的人来说,这反而是最悦耳的闹铃也不一定。
演奏粗拙也没什么。没有人一开始就弹得很好,而且有些时候也会想顺着心情乱弹一通吧。
——但是。
如果两者结合在一起——如果是被粗拙的演奏给吵醒,心情可就糟到了极点。
与其被噪音吵醒,我宁可被老妈打醒。
正在演奏的那个人,多半是我们乐团的贝斯手——阿保吧。那小子应该是发现我在这里睡觉,所以想吵醒我。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然而,就在满心想要说教的我,转头面向声音的来处后——
——只见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子」,我不由得愣住。
——她有着一头黑色短发,以及一对看似意志坚定、整齐分明的眉毛。
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有些稚幼,鼻子小巧又直挺,紧闭的双唇是淡桃色的……嗯,看起来还满可爱的,虽然远远比不上茜就是了。不过,她有一种让人不禁看得出神的魅力。
挂在肩上的贝斯外形粗硬,与那细瘦的身躯不太搭调。音色也很狂野,是很受硬派音乐人喜爱的琴款。
她惊讶地看着我……看样子对方似乎也没发现我在这里。
……话说回来。
「……你是谁?」
——我没见过这个女孩子。
在这间祠堂里练习的人,只有我们而已。除了我们以外几乎没人会来这里,而且应该也没什么人知道这里放置了器材。
可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子,却在这间祠堂里大弹贝斯。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状况?
「……?喂?」
听到我这么问后,不知为何她直盯着我的眼睛。
然后——
「慎……之?」
她以颤抖的声音,叫出我的昵称。
奇怪,她认识我吗?为什么?我在哪里见过她吗?
……这时,我终于注意到了。
「——那不是我们学校的制服吗!」
没错,她穿着熟悉的白色衬衫配靛色连身裙。那是我们高中的制服。
虽然外面还罩着一件非制服的连帽T,那样独特的款式我是不可能看错的。
既然这样……我能想到的假设就只有一个!
「难不成,你是我的粉丝?」
——没错,我只能往这个方向猜了。
这名少女曾在学校或是Live House,见到弹吉他的我。
那帅气的模样令少女一见钟情,于是她偷偷跟踪我。结果,她发现我平常都在这里练习……从此以后,少女就趁我不在时偷偷潜入祠堂,透过贝斯宣泄那份无法开花结果的恋慕之情……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OK——OK——!
虽然起先害我吓了一跳,既然对方是粉丝,我也不想对她太冷酷无情。
「……要握手吗?」
先来个粉丝服务。要成为巨星的人,果然还是得宽宏大量一点。不可以跟踪啦、不可以擅自使用器材之类的话,待会儿再说就好。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跟我握手,而是轻轻放下贝斯,让它靠着音箱竖立起来。
然后——
「呃?」
——少女突然拔腿狂奔。
她火速冲出祠堂——紧接着传来一阵响亮的「唰——砰!」声,入口的拉门被她关了起来。
「……啊?」
……这位粉丝真是相当内向呢。不过是握个手而已,用不着客气啊。
门再度慢慢打开。
刚才那名女孩子小心翼翼地从门缝偷看着我。
「……果真是慎之……」
「就跟你说我是啊。那么,你又是——」
——唰——砰!
她又把门关上了。关门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然后。
「茜姐——‼」
门的另一边——传来这样的呐喊声。
玻璃都给震得咯咯作响。
门外那个女孩子,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
「等等——⁉喂!」
那、那个女生是怎么搞的⁉为什么突然逃走了⁉而且……她刚才是喊「茜姐」吗?会使用这个称呼的人,我只认识一个……不过,是我听错了吧?
我反射性地站起来,想要追上她。
其实仔细想想,我并没有非追上去不可的理由,不过我至少要知道她是谁!
我轻轻地将挂在肩上的茜Special放到露营椅上,然后奔向出入口,抓着把手用力拉开那道门。
然后。
「喂,等一——」
正当我要冲出祠堂时——
——砰!
「——啊啊⁉」
——我被弹了回来。
被门口的「某个东西」弹了回来。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可是依旧没看到任何东西。
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试试——结果指尖碰到了墙壁。
一面将祠堂与外界隔开、透明的墙壁——
……这是什么鬼东西啊⁉看不见的板子⁉是玻璃之类的玩意儿吗⁉
这间祠堂何时装了这种鬼东西啊⁉是为了防盗吗⁉保全意识到底是有多高啊虽然乐器确实很重要!
痛死我了!真的好痛!鼻头狠狠地撞上去耶!鼻血……好吧没流,但要是有个万一,鼻梁可是会撞断耶!
总之,我先是像演默剧一般摸了摸那面透明墙,找找看有没有把手或缺口。但是——别说是洞了,就连小小的凹陷或伤痕,我的手掌都感觉不到。
既然这样——我跑去打开旁边的窗户试试。结果那边也有看不见的墙,手无法伸到外面。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只有这声呐喊——传到祠堂外面,在这一带的山林里回响着。
「放我出去——!」
在我忙着找出口的期间,那个女孩的背影已来到树林的另一边,冲下石阶消失不见了。
就连那阵细微的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小声,最后再也听不见。
于是……祠堂再度恢复宁静。
只听得到远处的鸟啼声、风吹过林木发出的沙沙声、电源未关的贝斯音箱持续发出的杂音,以及——我自己的喘气声。
「……怎么搞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愣在原地,忍不住喃喃自语。
突然在祠堂里醒来,身旁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名陌生的女孩子——
不只如此——还有透明墙阻挡着我,害我没办法出去。
「……这什么状况啊?」
简直莫名其妙。该不会是在整我吧?
是不是再等一会儿,主唱番场或其他人就会「锵锵!」一声,从暗处冒出来呢?
我抱着这样的期待,准备好反应等了一阵子,但不消说,最后并没有出现拿着摄影机与看板的整人主谋与帮手。
——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先冷静下来吧。
我回到原处,坐在露营椅上。
把茜Special搁在腿上后,我没拿起来弹,而是大口呼吸。
「嘶——哈——……」
……嗯,很好,心情平静下来了。头脑也冷静多了。果然只要拿着吉他就会觉得安心。
虽然面临各种匪夷所思、让人一头雾水的状况,我想总归有办法解决吧。现在心急也没用,不如沉着以对吧!
我伸个懒腰,环顾祠堂内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那个女孩子。在这里弹奏贝斯的少女。用乱七八糟的演奏把我吵醒,又火速逃离现场的那个丫头。
我竟然觉得她——「感觉很不错呢」。
不只如此,我还希望能再跟她见上一面——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还算可爱吗?不,这怎么行呢!我已经有茜了耶!啊,可是我已经被她甩了。
难不成是因为……弹贝斯的女孩子不多?或是因为她的演奏虽然很粗拙,但当中还是有些许可圈可点的地方?
……都不是呢。
留在心里的这个好印象,并不是针对演奏或其他方面,而是针对「那个人本身」。
然后……想着想着,我突然发现答案,不由得笑了出来。
——节奏偏慢的人,也就是容易放慢演奏速度的人分成许多类型。
例如态度消极、缺乏自信、想观察整段演奏,以及喜欢拖泥带水的节奏等类型。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节奏偏快的人只有一种类型。
——那就是勇往直前型。
***
「——好啦,各位,已经到啰!」
缓缓行驶的卡车停止了震动。
新渡户先生收到司机的通知后——笑容满面地扫视我们这群伴奏乐手。
「赶快让这座城市的乡亲,聆听我们的诚意吧!」
这里是特别订制的货柜舞台内部。
听到新渡户先生这句话后,在里面等候的成员们纷纷回以笑容。
——率领伴奏乐团,在卡车上举行游击式演唱会。
这是音乐活动迈入第N个十年的大牌演歌歌手——新渡户团吉很喜欢的表演方式,他已经采用过好几次了。
当初他提出这个点子时,成员们全都不知所措。有人苦笑,有人趁着喝酒时偷偷抱怨,有人为了订制卡车的费用而伤脑筋。
可是……没想到评价却很不错。
看见表演获得良好的反应后,众人才开始慢慢地接受这个状况,最近甚至还有人主动提议升级表演内容。
在这些人当中,我——只有我,怎么也无法喜欢这种表演方式。
我真的很不想干这种事。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溜走。
尤其——这次还是在这座城市表演。
我实在不想在阔别十三年的秩父,以这种方式出现——
「那么儿玉先生——麻烦你啰!」
然而——新渡户先生一如往常地这么说,完全无视我的这份心情。
鼓手儿玉先生应他的要求敲着鼓棒数拍子——与此同时,货柜侧边的面板也缓慢地掀开了。晚秋的凉风,自缝隙吹了进来——
接着——
『——让各位久等了。』
新渡户先生对着麦克风朗声说起开场白。
『男子汉新渡户团吉,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前来赠送笑容给各位啦!』
侧边的面板完全掀起——映入眼帘的是,睽违十三年的西武秩父站前的光景。
那是随处可见的、地方都市的站前景色。习惯了东京的生活后,这里的天空广阔得让我一时间愣住。
新渡户先生那悦耳的声音就回荡在这个地方——
「——这是什么情况⁉」
「——哦⁉是阿团耶!」
行人听到他的声音后,纷纷讶异地停下脚步。
「——不会吧,是新渡户团吉⁉」
「——是本尊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与惊呼声之中,新渡户先生高声唱起了歌曲。
我站在他的身后,一面弹着吉他为他伴奏——一面告诉自己「想开一点吧」。
这种形式的「凯旋」确实非我所愿。如果可以回绝,我当然很想这么做。
但是,这座城市举办的音乐祭,邀请的是新渡户先生。
所以,对我而言这只是工作,只不过舞台凑巧在家乡罢了。
我也没跟老家联络。
说不定会见到以前的伙伴……这件事也让我有点介意,但我并没抱持什么期待。反正自己一定不会私下跟那些人交谈。
所以,我只要把自己当成专业的演奏者,跟平常一样完成演奏就好——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嗯?」
正在演奏的我——发现了那些人。
卡车的前方站着几名男女,手上拿着欢迎新渡户先生的横布条。他们大概是本次活动的主办者吧。
只是没想到,那几名男女竟然是——
「——⁉」
——身材粗壮,乱卷的头发束在脑后,长相看起来有些懦弱的男人。他是我高中时代的乐团伙伴——中村正道。
——顶着一头被夕阳照亮的褐发,睁着眼镜底下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愣怔地望着这边的女人。她是我的前女友——相生茜。
站在她旁边的女高中生——是她的妹妹小葵吗?
不知为何,她正以一副见鬼似的惊愕表情看着这边。
而且,更糟心的是——
——欢迎回乡 慎之介!
他们拿着的那块横布条上,竟然还慎重其事地写着这行字。
***
·从天花板上方的空间逃脱→天花板居然也有看不见的墙!
·从地板下方逃脱→地板下方也有看不见的墙!
·凭着气势打破墙壁→就算把鼓棒打到断掉也没用。
·大声呼救→没半个人来。
·用手机求救→找不到手机,似乎搞丢了。
「——啊——!居然全都行不通!」
我拿丢在一旁的纸笔写了一张清单。
逐一实验完清单上的每个办法后——我叹了一大口气,躺在地上。
「看样子我真的被关在这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望着老旧天花板的木纹,呆呆地想着。
老实说——我小看了这个状况。
我漫不经心地以为,不管怎么说,这里应该有出口、应该有什么密道才对。
——但是,彻底调查祠堂内部后却发现。
这个空间,被一个完整的箱形透明墙牢牢围住。
如此看来似乎可以确定……这里多半是发生了什么超自然现象。
某种匪夷所思的神秘力量,将我困在了这里——
「……可是,为什么呢?」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总觉得应该有什么缘故才对。
被茜甩了之后,自己在这里睡着,醒来后就无法离开祠堂。
我觉得这段过程当中,一定有着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理由或缘故。
话虽如此。
「……我还是搞不懂啊~~」
我自言自语,再度叹了口气。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之前应该要多看一些,跟超自然有关的电视节目或网路论坛才对。」
虽然自己对这方面的事物有兴趣,但都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当初要是认真一点,或许就能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了。
……不过。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