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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节(2 / 2)


  然在场众人对先帝做出的无数荒唐事皆无好感,闻言虽诧于陆辞敢言,除此之外,竟无人出口呵斥。

  陆辞面色不改,直接将当初真宗为‘化干戈为玉帛’所做的昏头事,一件一件地撕开遮羞布,呈现在还有意自欺欺人的众人眼前。

  ——夏国的虎视眈眈、迟早为边关大患这点,最早看出来的官员当属曹玮,但也有怀远见的其他边关积极备战,以防战事。

  夏人对此看在眼里,叫李德明知晓后,他即刻先发制人,于与宋廷照会中,以修葺驿舍致使边民恐惧不安为由,竟让真宗同意了停下所有备边的行举。

  然而这番示好的举动,却只养肥了夏国的胆子,变本加厉地骚扰起了居住在大宋边境的百姓。最荒谬的一次莫过于,当归顺于大宋、居于保安边境的民众奋起自卫,击退前来滋扰的二百夏军,夺回资产时,真宗不喜却恼,甚至严厉斥为‘此无益于国,徒生事尔”,并下达了“宜令谨守疆场,无或轻举”、以及增加保安专门用来款待夏国使臣公使钱的荒唐命令。

  “国家平稳,天下太平,所仗不过‘保家卫国’四字。”陆辞淡淡道:“然而保安百姓经那一回,却知家不得保,国不将护,实在可悲。‘以和为贵’固为美愿,却已然彻底破裂,且从元昊之祸可见,‘柔’不可取。如今辽夏先暗通款曲,后结翁婿之盟,亲睦程度非同一般。他今日可援引夏军袭蕃,明日刀锋所指的,难道就不可能是大宋了么?”

  “胡言乱语!”张士逊忍到这时,实在听不下去了,驳斥道:“辽为辽,夏为夏,二者岂可混为一谈?自澶渊之盟以来,辽宋素来亲睦,不曾以兵相犯,更常年有使臣来往。哪怕招昊贼为婿,亦只意在吐蕃,不曾犯宋境半分,岂能听你一面之词,便先撕毁盟约,令百姓受战火之苦!”

  陆辞明着举例、其实的确就是在偷换概念,被当场拆穿后,仍是不慌不忙,带笑问道:“不知张宰执可知晓,辽主以‘嫁妆’之名送去党项的物资,具体几何?”

  对于这些细节,张士逊岂会了解,当场被问住。

  寇准皱眉接上:“……银十万两,绢万匹,钱二十万贯,茶两万斤。”

  陆辞颔首,温声道:“敢问这些个物资中,又有几分,真正产自辽土?”

  寇准眉头皱得更紧,品出几分意思来,不再说话了。

  夏国最为匮乏的生活物资,辽国亦称不上多富存——在汾州遭遇蝗灾的那年,临近的辽国受到殃及,也没少遭祸,曾打过大宋这粮库的主意。只是前来强势索要时,被彼时的首辅王旦以强硬的方式还击回去了。

  辽国拿去支援夏军的丰厚‘聘礼’,怕是有超过六成,都是来自大宋或是按澶渊之盟所定的‘岁币’,或是对来访辽使做出的回礼。

  辽主慷宋主之慨的厚颜无耻,不值一谈,最要命的地方在于,由宋境源源不断送去辽国的大批物资,最后都到了要与宋军蕃军刀兵相见的夏军手里!

  这已不是‘养虎为患’区区一词,就能概括的了。

  陆辞轻笑道:“若诸公不信,不妨再等上一阵,待辽主难以供应耗费巨大的夏军后,定要以发兵为胁、向在他眼中‘慷慨大方、予取予求’的陛下索要更多物资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危言耸听。”张士逊面无表情道:“说到底,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妄自揣测罢了。”

  之前张士逊还存了要真心与陆辞建立些许交情,‘以和为贵’的念想,但在亲眼目睹了对方竟是这么个年轻意气、为私心哗宠取宠的做派后,便彻底绝了那心思。

  陆辞却已说完了想说的,并没有继续与张士逊针锋相对、拼斗唇舌的意向,而是微微一笑,见好就收地退回案桌前了。

  除却对此不屑一顾的张士逊外,不论是赵祯,还是另三位宰辅,却都是心情沉重。

  如果真如张士逊所言的,这一切纯粹是陆辞危言耸听,全凭臆想,那都还好些。

  偏偏陆辞所描述的,是他们一直隐约意识到,却避免深思的痛处。

  因先帝先是泰山封禅,后是天书下凡,屡建庙宇,又是宫中大火的闹剧,国库之前积累下的财富已大有缩减。

  眼下斥巨资备战西线战事,靠着官家从内库贴补,仅是正好维持,若辽主当真要来趁火打劫的话……那还真不如先走陆辞所说的这一步,先发制人了。

  “卿所言事大,”赵祯默然许久,最后改了主意,将刚才还给陆辞的奏折又要了回来,郑重放入屉中:“再候上些许时日,再做决议。”

  “是。”

  陆辞微笑颔首,对他激起的一池涟漪宛若未闻,只悠然自在地继续批阅起公文了。

  ——“你当真这么说了?”

  夜里用过晚膳后,原只是随口问上陆辞几句,并非真心打探朝政的柳七,一听完友人轻描淡写的概述,三魂七魄差点都被吓了出来。

  见陆辞还淡淡点头,柳七是既佩服,又震惊道:“你究竟是把自己当做了九命猫,还是何时向天借了个胆来使?”

  陆辞懒懒道:“堂中另几位宰执们,无一不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哪里会似你这般一惊一乍?”

  柳七嘴角微抽,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但他刚要开口,略斟酌一下,就讪讪地先将话给咽回去了——凭他对小饕餮的了解,莫看是个温柔斯文好说话的,却极坚持主见。他再多劝说,怕是也改变不了对方的想法的。

  “你啊。”柳七沉默许久,最后叹气道:“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你何必这般着急呢?”

  陆辞摇了摇头:“非是我耐性不佳,而只怕在时间不多,容不得我以温水缓煮。”

  他未向柳七提及的是,自己早在递上这封奏折时,便知定然会因所陈过于激进,不仅不会得到采纳,亦会令他被群起攻之。

  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大多人都宁可抱持侥幸,而不愿去破釜沉舟,冒那与强邻撕破脸皮的偌大风险的。

  更何况他资历尚浅,又是初为宰执,定然份量不足,凭空口白话,如何说服满朝文武?

  赵祯待他一向维护,他更不好一昧利用官家的信重,为日后埋下隐患。

  遗憾的是,哪怕是在意料之中,但这封奏疏的下场,到底并未因他那场简单廷辩说服了除张士逊外的所有人,而发生任何改变。

  ——它被官家亲手压下,纳入屉中尘封,许下缥缈承诺,却连早朝议政的大殿都去不了。

  但愿当它重见天日之时,不是事态剧变之日。

  只是他不惜弄得灰头土脸,也坚持折腾这么一回,自是有别的意义所在。

  陆辞目前所求的,是让这封奏疏作最先的预警:至少能为迟早到来的、辽方要求增加岁贡的贪婪敲诈,埋下一枚反感与戒备的种子。

  柳七仔细观察着陆辞脸色,见他初次献策受挫,却无丝毫沮丧,不免佩服:“论这遇事平心静气的功力,我怕是永远也不及你了。”

  陆辞轻轻一笑,并未作出回应,只沉默地捧起茶盏来,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