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抵达下一个目的地──也就是「哲学之道」。



看到眼前的光景，我自然发出赞叹声。



「总觉得心情非常平静……好想在这种地方看书……」



──哲学之道。



这是从若王子神社到银阁寺之间的疏水道小路的别名。



这里有铺著石板的小路，两旁还有长满红叶的树木。疏水在旁边静静地流，以前的哲学家会一边在此散步一边沉思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待在这么安稳的地方，想必会灵思泉涌吧。



色彩的对比十分鲜明，空气中含有清爽的水气，光是待在这里就有种脑袋变清晰的感觉。



其他人似乎也被这个地方所感动。细野眯起眼睛欣赏长满红叶的树木，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也侧耳听著河川的流水声。



这趟热闹的旅行开始后，这是我们头一次平静度过的时光。



因为机会难得，我不禁希望这种气氛能永远持续下去。如果我可以摆脱多余的情感起伏，一直平稳度日就好了……



就在这时──看著疏水道的古暮同学抬起头来。



然后平静地看向细野。



「对了……」



在流水声的伴奏下──她静静地问：



「你跟女朋友爱爱了吗？」



──他呛到了。



正眯著眼欣赏风景的细野被呛到了。



「爱、爱……！」



「是啊。你们不是已经交往超过一年了吗？」



古暮同学不是在说笑，而是用极其自然的口气这么问。



「交往这么久了，应该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这、这个嘛……嗯，是有……」



「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暮同学在疏水道旁边漫步，低头看向水面。



「因为啊～～我还不曾跟别人交往过，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经验。」



「……哦，这真教人意外。」



细野总算稍微恢复冷静，惊讶地瞪大双眼。



古暮同学看起来确实比较像是情场老手。



她五官端正，而且就连像我这样的男生都能一眼看出她很注重打扮。我还听说班上有人对古暮同学有意思。



虽然她被修司甩掉了，但就算以前曾有过男朋友也不奇怪，我实在想不到她居然没那种经验。



「哎～～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不擅长那种事。」



古暮同学看向树上的红叶。



「虽然有人说我看起来很爱玩，很会让男人哭泣，但我完全不是那种人。」



「千景反倒是那种总是因为单相思而哭泣的女生呢～～」



「那……那种事不用说出来！」



Omochi老师的爆料让古暮同学有些慌了。



「……不说这个了。」



她清了清喉咙，硬是拉回正题。



「总之，我想知道情侣之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跟喜欢的人两情相悦是什么情况，实际交往后又是什么感觉。」



「……是、是这样吗？」



「我也想知道～～」



Omochi老师轻轻走到细野身旁，接著古暮同学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窝在家里～～男性朋友就只有矢野同学跟你～～我想知道高中生都是怎么谈恋爱的～～」



「……原来如此。」



听到她们这么说，细野似乎也没办法狠心拒绝。



尽管有些犹豫，他还是说了。



「那个……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没办法擅自说太多，不过……我们确实做过不少事情……」



「不少事情？」



可是，古暮同学没有轻易放过他。



「抱抱跟亲亲应该有做过吧？」



「这、这个嘛……我们毕竟是高中生了……那种程度的事当然……」



「那有摸摸吗？裸裎相见了吗？」



「那种事情就……呃……」



「应该都做过了吧？那有上过本垒了吗？」



「……呃，这问题有点……」



……问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细野的女朋友柊同学也是我朋友。然而，我们却擅自打听「她跟男朋友到几垒」这种私密问题，这样真的好吗……



总觉得很有现实感，害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细野额头冒汗，眼神到处乱瞟。



然而，古暮同学又进一步拋出尖锐的问题──



「感觉如何？她看起来会不会痛？」



「呃，这个……」



「是不是只要做过一次，之后就能正常进行？」



「呃，那个……」



「还有，你们有没有沉迷其中？」



──听到这个问题时……



细野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双手摀著脸──当场蹲了下去。



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害羞的模样还真是充满少女情怀。



虽然乍看之下不好相处，但他其实是意外纯情的家伙。



看到他这副模样，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似乎也有所反省了。



「……啊～～」



「我们好像做得太过火了～～……」



她们两人在细野旁边蹲下。



「对不起，我不小心问太多了……」



「真是抱歉～～我们也是有苦衷的，请你原谅～～……」



「──看来限制级的刺激也没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离开哲学之道后，我们跑到附近咖啡厅的户外座位喝下午茶。



Omochi老师又开始打电话给某人了。



「嗯……嗯，你放心～～我们只是稍微打听一下细野同学和柊同学的小秘密～～……啊～～你先别生气～～反正细野同学几乎没回答问题～～」



……她果然是在报告这次旅行中发生的事。



而且还提到了细野和柊同学……难不成对方不是她家人，而是我们认识的人？



这样的话，我就能大致锁定一些人了……



「顺便问一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想法～～？你觉得他可能会对什么样的刺激有所反应～～……？嗯……嗯，原来如此～～……那听起来确实是个好主意。我明白了，我会试试看～～」



说完，Omochi老师挂断电话。



然后──



「……我有个想去看看的地方～～」



她看向我们，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能不能让我过去那边看看～～？」



＊



──两小时后。



来到Omochi老师说要来的地方──三十三间堂后，我们都说不出话来。



「……」



「……」



「……」



每位组员都哑口无言。



只是静静地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慑──



──三十三间堂是位于东山区的佛堂，其正殿与一千零一座千手观音像都被指定为国宝。



应该有许多学生都透过学校的历史课知道这间佛堂的存在。就算忘记名字，也可能会对那个在典雅的长廊型佛堂里，无数佛像彷佛复制贴上般并列的光景有印象。



我本人在看到课本照片上的佛像大军时，也不免大受震撼，说出「这些佛像几乎都是鎌仓时代的产物吗……！」这种话。



而我们这次会来到三十三间堂──



「──我无论如何都想去参观一下～～」



都是因为Omochi老师突然这么主张。



「矢野，你也喜欢那种东西吧～～？想去看看对吧～～？」



……我确实想去参观一次看看，而且其他组员似乎也没有意见。于是，我们拋开之后的所有行程，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然后──我们亲眼见到的佛像大军，庄严的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虽然乍看之下是量产品，其实这些千手观音像都是手工打造的。



每一尊佛像都精致得吸走每个人的目光，而正殿里有多达一千零一座这样的佛像。



这里有毫无疑问透过「人力」累积起来的历史震撼力。



在忘记呼吸的情况下参观完毕后，我们走出三十三间堂。



「……好、好壮观。」



「这魄力真不是盖的……」



「我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我们依然处于有些恍神的状态，走向通往饭店的公车站牌。



「呃，我从以前就一直听别人说这里很壮观。」



看上去还有些兴奋的细野继续说下去。



「可是亲眼看到的感觉果然不一样，感觉有种魄力，又或者是某种重量……」



「……矢野，你有什么感想～～？」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Omochi老师回过头来这么问。



「那里真的很壮观吧～～你有没有受到感动～～？」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一边感慨地叹气一边对她点了点头。



「我很感动，有去参观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觉得自己诚实说出了在佛堂受到的震撼。



然而──



「……嗯～～这次也还是没反应啊～～」



Omochi老师不知为何露出略显不满的表情。



就连古暮同学都说：



「伤脑筋，没想到做到这种地步也没用。」



而且她还叹了口气。



──这种反应不免让我有些在意。



最近我身边的人经常展露出莫名其妙的态度。



秋玻……春珂……



修司和须藤也一样。



不过──这两个家伙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明显。



今天的她们毫无疑问怀有某种意图──



「……那个……」



走到公车站牌后──我总算下定决心问了。



「你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都陷入沉默。



「你们一直在试探我，观察我的反应对吧……？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也许是没想过我会直接这么问吧。



她们两人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然而──



「……哎，也是～～」



Omochi老师突然死心地叹了口气。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你会发现也很正常吧～～」



古暮同学也露出举手投降般的表情。



「……我们乾脆直接问了吧？不管是拐著弯问，还是想隐瞒意图，都不是办法。要不要直接问看看？」



「……有道理～～」



「细野，我们接下来要聊些比较严肃的话题，你介意吗？」



「……严肃的话题？」



细野似乎完全不知情，露出狐疑的表情。



「那是……跟矢野有关的事吗？」



「没错。」



「那么……我当然不介意。」



「谢谢你的谅解～～」



细野点头同意后──Omochi老师用下定决心的表情看了过来。



太阳差不多要下山了，在奶油色阳光的照耀下，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青春电影中的一幕。



「欸，矢野，文化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向我如此问道。



「咦？文、文化祭……？」



「嗯，自从那天以后，你给人的感觉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古暮同学接著回答。



「所以我们才会好奇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跟秋玻分手的事情，可是，我没听说你们分手的理由，也不清楚那是不是让你改变的原因。」



……我给人的感觉变了。



原来是这样啊……



我还真是毫无自觉。难不成大家的态度会改变，也是因为这样吗……？



「而我们今天就是想找出那个原因～～」



「没错。我们想说如果多方试探，说不定就能明白些什么。」



「可是，结果我们失败了～～」



Omochi老师一脸没出息地垂下肩膀。



「我完全猜不出来～～因为你都没什么反应～～」



「所以，我们才想直接问你──」



然后，古暮同学笔直注视著我的眼睛。



「──矢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因为跟秋玻分手受到打击？文化祭当天还有发生其他事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想了一下。



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大事有可能改变了我……



在我们等车的公车站牌对面，零星的几辆车子飞驰而过。



不光是京都的车牌号码，全国各地的车牌号码都看得到，让我想起这里是观光胜地，而我们却在这种地方聊这种事，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没错。」



我一边回想，一边喃喃地说。



「那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跟秋玻分手就是一件。而且理由还跟春珂有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不小心说出这句话，古暮同学用前所未有的尖锐语气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因为春珂而分手？」



「……那、那是因为……那个……」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



因为我觉得答案非常糟糕，就算我因此被人看不起也怪不得别人。



然而──



「……我害她感到不安了。」



被人当面这么问，让我无法继续隐瞒。



像是在自白罪状一样，我向古暮同学招出一切。



「秋玻怀疑我可能也喜欢春珂。而我……也变得搞不懂自己。我到底是不是只喜欢秋玻？是不是对春珂完全没有恋爱方面的情感……」



……连我都觉得说这些话的自己烂透了。



在跟双重人格者的其中一方谈恋爱的同时，却可能又爱上了另一个人格。这样太不诚实了──感觉好像我只要有人爱就好。



结果如我所料──



「这样～～……」



Omochi老师难过地皱起眉头。



「感觉秋玻跟春珂都好可怜～～……」



……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我真的没办法替自己辩白。



只是──



「……这样啊，原来如此。」



令人意外的是──古暮同学一副感到释怀的样子。



她露出彷佛想通了什么的表情，点头如捣蒜。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我终于懂了……」



然后她再次转过头来，微微歪著头问：



「那天发生的事就只有这样吗？是不是还有发生其他事情？」



……那天发生的事情确实不只这件。



在联合舞台活动的尾声，雾香对我说了那些话。



「还有就是……有熟人对我说了些话……」



『矢野学长──你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



『就是扮演角色与人相处这件事。』



『以及为了制造那场惊喜而扮演开朗角色这件事。』



『还有就是──当时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雾香对我说过的这些话就像小说里的一节，一直残留在脑海中。



即使是迟钝的我，在听到这些话的瞬间也明白了。



──她完全说中了。



雾香说的那些话全是事实──



对于扮演角色这件事，我乐在其中。对于扮演一个开朗的人，将计画导向成功这件事，我感到幸福。



──我一直想做个「一贯的人」。



希望自己不需要扮演别人，也不需要伪装自己，无论何时都能做真正的自己。对于办不到这件事的自己，我甚至感到厌恶──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我却对扮演角色这件事感到快乐。



──这个显而易见的矛盾，就存在于我的心中。



所以──



「……那位熟人说了什么？」



面对古暮同学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好好回答。



「那个，就是……跟我自己的生存之道有关的话……」



「那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嘛……」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晓得该如何向她解释。



……不，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只是不想说罢了。



──我不想说出雾香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这是我久违的强烈愿望。



自从文化祭过后，我头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抗拒感。



这……让我总算注意到了。



原来如此，自从被秋玻甩掉的那一天以后，我就变得无法涌出强烈的情感了──



在马路另一头，我们要搭的巴士开了过来。注意到这点后，古暮同学呼了口气。



「……既然你这么不想说就算了。抱歉，我好像问太多了。」



Omochi老师也尴尬地垂下目光。



（插图015）



「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太没礼貌了，居然过问这种私人的事情～～……」



「……不，我才要向你们道歉。我没能把事情说清楚……」



然后，Omochi老师像是要转换心情般露出笑容。



「那么……我们回饭店吧～～」



「……嗯。」



点点头后，一直默默听著这一切的细野温柔地拍了我的背。



──当我们搭上巴士，各自抓住吊环后，车子便开始动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在坡道上行驶，车身大大地晃动。



现在是下午四点过后。明明时间不早不晚，车内却挤满了观光客，让我们没有机会交谈，只能茫然地望著窗外。



太阳正要没入低矮的城镇之中。



总觉得这个安稳沉静的光景──跟我们的故乡有点像。



眼前的景色，跟我和秋玻与春珂从社办眺望出去的黄昏光景非常像──



──我突然胸口一阵痛楚。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情了。



既像是想立刻见到她们，又像是想跟她们讲讲话，心里烦躁不安。



说不定……跟Omochi老师与古暮同学的对话，让我有了某种改变。



不晓得她们两个今天过得如何？



她们去了哪里？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想像她们两人的身影，让我没来由地再次感到心痛。



「……矢野。」



也许是发现我的表情不对劲，站在旁边的Omochi老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这个嘛，嗯，原因我也不知道。」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诚实说出自己的心情。



「──我只是想见秋玻与春珂一面。」



「……这样啊～～」



Omochi老师将视线移回前方，咬著下唇。



她苦笑了一下。



「……果然……」



然后用如释重负的语气──这么说：



「能让你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就只有她们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