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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宵山重来(2 / 2)




「可是我很忙耶……」他说。



「你说你很忙?你到底在忙什么?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那个……我答应玉川小姐了,如果不在这里等她回来,到时候事情又要变得很复杂了。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个大路痴,要是找不到我……」



说到这里,恩田前辈在话筒那头哈哈大笑。



「什么嘛!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如果是这种事的话早说嘛!」



「咦?这种事是哪种事?」



「真是的!怎么可以让女孩子等呢?该说是每条生命都会自己找到出口吗?你这个大笨蛋!星期六不是过得挺充实的吗?害我差点变成大电灯泡,真是太丢脸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宵山约会了,告退!」恩田前辈突然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听到桃木小姐心花怒放的笑声:「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语无伦次的!」打到北白川镭温泉的电话就这么硬生生地挂断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和田君凝视着手机,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大楼后面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还有「他跑掉了!」、「你往那个方向追!」等诸如此类的叫声。小和田君从藤椅上站起来,走向屋顶的边缘。



「是在追小偷吗?」



他把身体从栏杆探出去。



一栋贴着和服公司商标的大楼矗立在对面,脚底下是古朴町屋的瓦片屋顶,犹如暗夜巨浪翻腾的汪洋,无边无尽地往前延伸。小和田君屏气凝神地睁大眼睛,只见有道黑影东倒西歪地在屋顶上前行,是狸猫假面。被大冒险搞得身心俱疲的怪人,仓皇失措的老态令人不胜唏嘘。甚至还出现了黑色斗篷被老旧的天线勾住,「啊!」的一声跌个狗吃屎的意外。



「那件斗篷实在是太碍事了呢!」



小和田君事不关己地注视着这一切,只见好几个穿着一身黑西装的男人有如活在现代的忍者,也爬上屋顶。他们用手电筒在黑暗中摸索着,仿佛舔过每一块瓦片的光线,在照到狸猫假面和天线纠缠不清的身影时,男人们全都见猎心喜。



「在那里!」、「小心点!」互相提醒的声音响彻云霄。



很明显是在追狸猫假面。



小和田君忍不住大叫。



「狸猫假面,后面后面!」



男人们的手电筒往这边照过来,好险小和田君在千钧一发之际蹲了下去。蹲着从栏杆的空隙偷看,只见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们正一寸一寸地逼近狸猫假面。说时迟,那时快,空气中响起「噗咻!」的一声闷响,白烟激流对着男人们喷射。追兵们发出「呀!」的可爱叫声,纷纷后退。「他居然还有武器!」



狸猫假面掀起斗篷,弹跳似地拔足狂奔。



小和田君忍不住想要声援他。



「快跑!快跑!」



狸猫假面迅速地从町屋的屋顶上冲下来,跳到仓库的屋顶上,露了一手堪称奇迹的跳跃绝技,貌似纵身飞跃到小和田君的这栋大楼的走廊上。



然后就再也看不见狸猫假面的身影了。



手电筒的光线有如探照灯似地,在大楼与大楼之间漫天飞舞的灭火器白烟中晃动着。「跑到哪里去了?」、「不见了。」追兵们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地回荡在水泥丛林里。







冒险的气息又开始蠢蠢欲动。



「真伤脑筋。」他心想。



即便如此,因为很想知道玉川小姐的推理到底正不正确,小和田君还是动身下楼。万一所长真的是狸猫假面,他也委实没有办法作壁上观。在下楼的途中,耳边传来男人们在大楼后面大呼小叫的声音,交织在祇园囃子里。小和田君压低了重心。



当他下到二楼的时候。



日光灯闪得令人心里发毛,狸猫假面瘫在地上,好似被海浪打上岸的特大号海带。听到小和田君的脚步声,怪人大吃一惊地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说:「哦……是你啊!」想要起身,却力有未逮。



「你受伤了吗?」



「没有,不要紧,我一点事也没有。」



「可是看起来并不是一点事也没有的样子。」



「非也非也,我的身体健康得不得了,活力充沛得不得了。」



从他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德性,丝毫感觉不出他本人坚持的活力充沛。不仅如此,倒像是他内心深处的懒鬼们大获全胜,把拼命想要否认这件事的他打得溃不成军。这时,从大楼后面传来有人踩在瓦片屋顶上的声音。



小和田君压低声音,轻声说道:「有人在追你吗?」



「是一群名为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人。别担心,本人会把这个问题处理好,你完全不需要担心。」



「你只要脱下面具逃跑不就好了吗?快点,快把斗篷也脱掉。」



小和田君才刚把手伸出去,狸猫假面马上把头摇成一个波浪鼓,抵死不从.「住手!住手!你想做什么?本人可是狸猫假面喔!狸猫假面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过,大楼四周都是敌人,只好先回秘密基地。」



狸猫假面苦不堪言地气喘如牛。



「……你可以扶我一下吗?」



把手搭在小和田君的肩膀上,狸猫假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斗篷随他的动作掀开,跑了一整天,疲劳到极致的汗臭味有如爆破的炸弹,差点没把小和田君给呛死。定睛一看,他的狸猫面具也被汗水和灰尘搞得皱巴巴,一个洞一个洞的,只能勉勉强强地盖在脸上。



狸猫假面手脚并用地爬到三楼,在走廊上前进。



走过浦本侦探事务所,又走过代书事务所。



「就是这里。」狸猫假面说道。



「这里?」小和田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说是这里就是这里罗!有什么好惊讶的?」



能不惊讶吗?狸猫假面的秘密基地和浦本侦探事务所居然只隔了一个房间。「灯台照远不照近」就是这个意思吗?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为揭开狸猫假面的真面目东奔西走,绝对想不到怪人居然就是他们的邻居吧!



狸猫假面从斗篷底下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这个房间比浦本侦探事务所还小,地板上铺着灰色的地毯,几乎没有多少家当,只有桌上放着台灯的小茶几和座垫、陈旧的衣橱、保温瓶和茶杯、一组折得像豆腐干整整齐齐的被褥。房间角落有个老旧的电热水瓶。空调发出喀答喀答的噪音,吹出不冷不热的风。杀风景的房间仿佛是用来行使什么刑罚的牢狱。



狸猫假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放开小和田君的肩膀,脱下斗篷,斗篷底下是黑色系的运动服,就像是陈列在体育用品店的花车里那种。狸猫假面请小和田君坐在座垫上,从保温瓶里倒出茶来,放在小茶几上。



「当自己家一样。」



然后狸猫假面从日式衣橱里拿出针线盒,坐在地板上,仔细地检查着斗篷。没多久,只见他弯着虎背熊腰,开始动手补起斗篷来。



「你在做什么?」



「刚才的战斗让斗篷破洞了。」



「比起缝缝补补,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本人是不需要休息的喔!小和田君,准备战斗。」



狸猫假面继续像个虎背熊腰的母亲般缝补着斗篷。小和田君目瞪口呆地喝着麦茶,拿起小茶几上堆积如山的狸猫面具。应该是用印表机自己做的吧!充满光泽的纸那种廉价的质感娓娓地诉说着狸猫假面身为正义使者背后的辛酸。



过了好一会儿,狸猫假面讷闷地把头歪向一边。



「手边都快看不清楚了,眼皮为什么会这么重呢?」



「这不就是困了吗?」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眼皮好重。」



狸猫假面和他内心深处的懒鬼之间的战斗超级白热化,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抗什么。不多时,狸猫假面开始打起瞌睡来。



小和田君的目光停留在小茶几上叠了好几本的剪报册。



将报章杂志剪下来贴上的剪报册里,记录着狸猫假面大显身手的风光事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全是没完没了、一丝不苟地用浆糊贴上的小篇幅报导。版面都不大,类似用来填满空白的小篇幅报导,宛如俄罗斯方块游戏中的方块【※俄罗斯方块是一种落下型的益智游戏,各种形状的方块会随髅落下,玩家要尽量让方块紧密地接在一起,只要填满水平的一整列,就可以把该列消掉。当方块叠至顶端,游戏便结束。】般,缝缝补补,拼拼贴贴。当他翻完一本,再打开一本新的剪报册之后,剪报的数量变多了,贴的方式也更加一丝不苟。从他剪贴的状态可以感受到,他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还一点一滴地挤出时间来,不屈不挠的精神。



小和田君喟然长叹,把剪报册放回小茶几上。



与此同时,狸猫假面呻吟般地说:



随便看别人的新闻剪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喔!」



小和田君倒抽了一口气。







接下来请让我们先飞到北白川镭温泉。



从正面的玄关上楼,一条铺着红色地毯的走廊往前延伸。由于后面就是悬崖峭壁,所以开着灯的走廊还是很昏暗,空气里的湿度颇高。走廊前方有一道纸门,纸门对面是一个宽敞的榻榻米房间,摆放着矮桌和座垫,是刚泡完汤的客人可以用来伸展筋骨的空间。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悠哉地坐在那个榻榻米房间里,冷气开得几乎有点冷,耳边传来从温泉前的京都府道上经过的车声和从深山里不断涌出的蝉鸣声。



两人在下鸭幽水庄救了狸猫假面以后,恩田前辈去了他就读大学的研究所,和一位姓淀川的教授相谈甚欢,接下来再去吉田山散步,到「茂庵」茶馆稍事休息,在白川通上拦了计程车,来到北白川镭温泉。极为享受地泡了温泉,还让按摩椅松弛了奇经八脉。



恩田前辈把他爱最看的《赛马杂志》摊开在榻榻米上,竖起一条腿的膝盖,看得津津有味。



「你瞧,桃木小姐。」他轻轻地抚摸着长得跟马一样的脸,模仿预言家庄严地说道。「马儿们在杂志里奔驰,我可以明白马儿们的心情喔!」



桃木小姐笑着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她擦干刚洗好的头发,面向矮桌,专注地凝视着笔记本,反复地确认星期日的计划。过了好一会儿,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发出「咚!」的一声,仰躺在榻榻米上。恩田前辈也发出「咚!」的一声躺在榻榻米上。



「明天的计划也很完美。」桃木小姐梦呓似地喃喃低语。「无懈可击。」



「亮晶晶对吧?」



「亮晶晶的喔!就像加水捏成的泥巴球一样亮晶晶的喔!」



恩田前辈把手脚伸展开来,凝望着天花板,微微一笑。躺在榻榻米上,侧耳倾听森林深处的静谧,感觉时间仿佛停止流动,停留在此时此刻。只见星期日这个尚未到来的明天,无限宽广地等在他们眼前。



「好安静啊!蝉鸣声沁人心脾。」



「……你不觉得有种『暑假』的感觉吗?」



「人生无时无刻都在放暑假,到底是谁规定出了社会就不能享受暑假了?」



「没有人规定。」



「今天明明是宵山,却跑来泡温泉,这就叫宵山温泉。」



「宵山温泉。」



「我们相亲相爱。」



「我们相亲相爱。」



写到这里,笔者不禁苦笑。这不正是所谓的「对无关的人毫无用处的铺陈」吗?对于相亲相爱的小情侣来说,有关的只有他们彼此,所以包含笔者在内,我们全都是无关的人。该怎么办呢?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好了。



冷不防,恩田前辈喃喃自语:「话说回来,那个活像羊驼的人怎么样了?他也泡太久了吧!」



桃木小姐骨碌碌地转了个身,变成俯卧的姿势。



「活像羊驼的人是什么鬼?」



「有个人长得很像羊驼喔!」



事情发生在恩田前辈刚才在泡温泉的时候。



恩田前辈很喜欢泡温泉。当人投入于自己喜欢的事物时,是最幸福的时刻。而当人陷入幸福的极致时,通常就会变成蠢蛋。因此,他刚才兴致一来,就站在雾气蒙胧里,扭腰摆臀地开始高歌。他唱歌的时候有多么心情舒泰,真想让读者诸君也听听看。歌声里充满了所有事都照着自己写的剧本呈现的喜悦,天真烂漫得就像是马上要开始放漫长暑假的小学生。夕阳早已沉落在浴室的窗外,但是从开过京都府道的车上还是有可能看见他一丝不挂的下半身,不过他毫不在意此等猥亵的可能性,把充实的星期六紧紧地握在手中,就像一丝阴影也没有的月圆!



因为他实在太开心,再加上浴室里回荡着自己的歌声,所以恩田前辈并没有注意到,后来又有一个客人进来。当他毫不知情地高歌,还一边「嘿嘿!」地扭屁股,这时突然听到一句「你心情很好呢!」才猛地回过神来。因为实在是丢脸丢到北冰洋去了,他几乎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见笑了,我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真的非常抱歉。」



「不会,没事,不要放在心上喔!」



接着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我先出去了。



恩田前辈慌慌张张地离开温泉池的时候,偷眼看了一下那个人的脸。那个人坐在雾气氤氲的另一边,全身一直泡到乳头的高度,像尊佛像似地闭目养神。



恩田前辈站起来,模仿那个人的样子给桃木小姐看,于是桃木小姐噗哧一声笑了。



「真的跟羊驼一模一样喔!」



「反正你肯定又加油添醋了吧!」



「到底是长得很像羊驼的人?还是长得很像人的羊驼呢?至少他前世铁定是只羊驼,所以这辈子也是羊驼。他其实长了一张品味超然的脸。」



「别再说了,我求求你。」桃木小姐捧腹大笑。



「为什么?我很喜欢羊驼啊-你不想跟我讨论马和羊驼吗?」



「万一那个人出现了,发现我们正在笑他该怎么办?太没礼貌了吧!」



正当桃木小姐小声告诫恩田前辈的时候,纸门倏地打开,话题中的男人走了进来。头上盖着毛巾,脸色红通通的。正如恩田前辈所说,跟刚泡完汤的羊驼一模模一样样,感觉好像是从前世通往来世的过渡期中,偶然路过人世间,刚好托生在羊驼身上。







恩田前辈和桃木小姐立刻正襟危坐。



羊驼男轻轻地行了一礼:「打扰你们了。」在和他们有段距离的地方坐下,然后瞪着半空中,嘴巴微微地蠕动着,像是在反刍什么东西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桃木小姐发出「啵!」的一个怪声,连忙把脸藏在座垫里,逃出房间。



羊驼男问恩田前辈:「你的同伴不要紧吧?」



「不要紧。」恩田前辈正襟危坐地回答。



「原来如此,她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是的。」



「敢问她想起什么呢?」



恩田前辈这才第一次与羊驼男四目相交。



这时,有一股就连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战栗,如电流股窜过恩田前辈的背脊。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眼神十足十地诡异,诡异得足以让恩田前辈后悔他干嘛要吹牛「自己认识所有住在京都的怪人」。两人明明四目相交,但是对方的视线却穿过恩田前辈的眼眸,窥探着他的内心最深处。



羊驼男还是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说道:



「像这样的日子,没想到还有年轻人会来这种地方。」



「好像是呢!」



「大家都去逛宵山了吧!你瞧,除了我们以外,就没有其他的泡汤客了。」



「我们接下来才要去。呃……泡温泉就像是『净身』的感觉。」



「呵呵呵!真是有心,真令人佩服呢!」



恩田前辈灵机一动,扯出「净身」这种鬼话,没想到羊驼男居然就相信了,表情纹风不动地说:「把身体洗干净再去宵山是对的,因为宵山是个特别的日子。天与地靠得非常近,必须非常小心地度过这一天才行。我也是来『净身』的。」



「你接下来也要去逛宵山吗?」



「不去,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看来今晚将会忙得不可开交呢!」



羊驼男口中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呢?恩田前辈想问却不敢问,脸上浮现出模棱两可的笑容,翻阅着自己脑子里的「怪人名册」。



羊驼男的行动电话突然响起。



羊驼男依旧注视着恩田前辈,灵活地拿起行动电话。一边回答「我是」,视线还是直勾勾地钉在恩田前辈身上。「好,好。」男人讲电话的柔和语气仿佛是将小石子一颗一颗地放进池塘里。



「毕竟今儿个是宵山,要是他已经逃出那栋大楼的话,应该会引起骚动吧!」羊驼男说道。



整个榻榻米的房间里都充满了他忽然变得冷峻的怒气。



「什么事都要我一个口令,你们才会有一个动作吗?没有引起骚动,就表示他应该还没有出去外面。只要把那栋大楼所有的门都打开来看看不就好了?只要先跟保全公司打声招呼,他们也不会有意见。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这家伙,别以为用一句『被他跑了』就可以打发我喔!要是你敢两手空空地回来,我一定会用刨刀噜你的背。」



恩田前辈被对方的视线牢牢盯住,动弹不得。脑中闪过「刨刀?」的问号。刨刀是什么玩意儿?印象中好像是木工使用的工具……光是想到这里,一把冷汗已经顺着背脊往下淌。



「我现在要去菊水餐厅听取侦探的报告。好的,祝你们顺利。」



男人挂断电话。



眼睛依旧连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恩田前辈。



「是工作上的事。看样子暂时还没办法休息,谁教我做的是一门因果应报的生意呢?」



纸门拉开,终于止住笑意的桃木小姐走了进来。恩田前辈抢先一步站起来,以颤抖的声线说:「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揽住桃木小姐的肩膀,让她转了一百八十度,用推的把她推出房间。感觉羊驼男似乎低头致意地说了声:「辛苦了。」但是当恩田前辈趁纸门关上的同时回头一看,他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刚才坐的位置。



「要走了吗?」桃木小姐疑惑地问。「有必要这么急吗?瞧你满头大汗的!」



「那个男的好可怕!」



两人站在京都府道旁的巴士站牌,京阪巴士一直不来。有个穿着红色浴衣,看上去像是要去逛宵山的女孩子形单影只地站在巴士站前。桃木小姐悄悄地附在恩田前辈的耳边说:「好可爱。」可是恩田前辈只是微微颔首,注视着京都府道对面灯火通明的温泉玄关,突然觉得北白川镭温泉的光线在黑漆漆的森林里兀自闪亮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没多久,羊驼男带着两个不知道刚才躲在哪里,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从玄关走出来。一辆加长型的黑头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过来,载上他们。还以为车子会直接转个方向,开往市区的方向,没想到加长型礼车居然不偏不倚地停在恩田前辈和桃子小姐的跟前。



黝黑的窗户被摇下来,一张看似毫无机心的脸从加长型礼车里探出来。



男人对桃木小姐说:「嗨!小姑娘,你的笑容很好看呢!」



「谢谢。」



「『净身』之后才去逛宵山真是令人敬佩的好习惯。」



「净身?」桃木小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恩田前辈连忙抢白:「对呀对呀!要先净身。」佣懒的夏威夷民谣从加长型礼车的车窗里传来。



「为什么是夏威夷民谣啊?」桃木小姐天真无邪地问。



「因为我总想着有一天要去南方岛屿度假。在那之前先用这个哄骗一下自己。因为我主管是个很恐怖的人,一直不肯准我的假。」



「这样不太好呢!请保重身体。」



「谢谢你。二位也请好好地享受欢乐的宵山……啊!对了,我差点忘了。我其实是想送一瓶这个给你们。」



羊驼男缩回加长型礼车的黑暗里,然后从车窗递出一个类似酒瓶的东西。恩田前辈紧张了一下,毕恭毕敬地收下。



「不用那么拘谨啦!」羊驼男说道。「能像这样相遇也算是有缘。」



然后车窗就在男人还直勾勾地紧盯着恩田前辈的情况下关上。恩田前辈可以轻易想像得到,男人依旧在漆黑的车窗里面,以同样看似毫无机心的表情注视着自己的模样。



加长型礼车开走了,暮色中弥漫着甘甜的芳香。



「真是个好人。」



桃木小姐说,看着茫然自失的恩田前辈手里的东西。



酒瓶的标签上写着「天狗白兰」。







小和田君在狸猫假面的秘密基地里闲闲没事地喝茶。



狸猫假面正在他面前缝补黑色斗篷,手会不时停下来。当他突然静止不动的时候,貌似就是睡着了,但是被小和田君戳破后,狸猫假面坚持说他「没有睡着」。问题是,他那豪迈的针法,活像喝醉酒的司机般,歪七扭八地蛇行着。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狸猫假面内心深处的懒鬼正伸出手来求救。



「稍微休息一下嘛!」



「我哪有时间休息啊?你忘了本人是兼差的怪人吗?重要的问题一定要趁周末的时候处理好才行。」



「你今天一整天都穿着那身衣服到处跑对吧?」



「我一直是这样的。」



「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狸猫假面开始娓娓道来,他说根据他从某个地方掌握到的情报,得知找自己麻烦的是一个名为「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组织,但是因为狸猫的面具已经变得破破烂烂,斗篷也破了一个大洞,只好先回秘密基地一趟,试图重振旗鼓。然而,半路上冒出迷路的小朋友、出现了用毛巾互殴的情侣,身为狸猫假面可不能装作没看见,在帮忙的过程中,来逛宵山的观光客都来向他要签名。当他忙着签名的时候,被应该是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人发现,对他展开攻击。逼不得已,他只好仓皇而逃,最后被逼得爬到町屋的屋顶上。



狸猫假面以愤怒的语气说:「我要跟那群人的首领讲清楚,无论如何都得在周末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首先得把这件斗篷补好才行……」



小和田君一再地要他「休息一下吧!」但是狸猫假面始终坚持「才不要!」、「我不困!」简直像是躺在地上耍赖的小孩子。小和田君把堆在秘密基地角落的被子拉出来,试着铺在地上诱惑他,可是狸猫假面却连看也不看那床被子一眼。



「这床被子再怎么说也太薄了吧!」



「因为不想睡过头,所以我才故意选这么薄的。」



「被子这种东西,应该是更轻、更柔软的东西喔!我今天在仓库里的座垫上睡了大半天,那座垫就很轻、很柔软……」



见小和田君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狸猫假面用力地把缝好的斗篷甩在地上。「你这个呵欠打得也太舒服了吧!你刚刚才说你说了大半天对吧?那这么大的呵欠是从身体的那个部位打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睡再多还是觉得困。」



「打呵欠是会传染的,请你务必多加留意。」狸猫假面以严厉的语气说教。「把皮给我绷紧一点,你这个懒鬼!」



「我们人类个个生来都是懒鬼。」



「才没有时间让你偷懒。」



「人类总是无法察觉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小和田君说道,感觉自己正扎稳马步,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用力地推着大石头。「你还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自欺欺人,你只是害怕而已。你其实很想当个懒鬼吧?对吧?你其实想偷懒想得不得了。你瞒不过我的法眼的。……但是当你冲破内心的矛盾冲突,你就能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好男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狸猫假面以尖锐的声线打断他。「你是在对本人内心深处的懒鬼喊话对吧?我是不会中计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接下狸猫假面二号的任务吧!」



狸猫假面没料到他会有此一着,明显地变得不知所措,凝视着小和田君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看到一件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你在说什么?呃……这个嘛……欸?怎么这么突然?」一句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我的意思是说,要我继承你的衣钵也不是不行喔!」



「等一下。」狸猫假面摆出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你为什么不在……那个……状况稳定一点的时候再说这种话?就算你要继承我的衣钵,我也要准备一下不是吗?眼下邪恶组织正出来作乱,不先解决这个问题,就先传位于你……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谁教你已经像条海带似地软趴趴的?」



「你在说什么?我才没有软趴趴的,我好得很。」



「你其实并不想把狸猫假面的位置传给我吧?」



狸猫假面一下子被他激怒了,「才没有这回事。」他说。「我也知道总有一天要有人继承的。因为本人即将离开京都,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点我比谁都清楚!问题是现在事情还没解决,这又不是本人的错!」



狸猫假面义愤填膺地说,然后又变得垂头丧气。



「总而言之,现在可不是能讨论让你继承的状态,请你谅解。」



「既然如此,那你就躺一下吧!反正被子都铺好了。」



狸猫假面这才第一次瞥了被子一眼。那眼神几乎像是在偷窥意中人的裸体。看样子是小和田君不经意对他说出的「被子」二字,唤醒了狸猫假面内心深处的懒鬼。醒来吧!醒来吧!胜利的时刻到了!



「现在要我睡觉,就等于是叫本人去死一样。」



「你也太夸张了。



「因为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此时此刻才是正义的伙伴大展身手的时候。邪恶组织出现罗!是那个天狗白兰流通机构!那群人铁定就是邪恶组织……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必须负起责任来解决。」



狸猫假面絮絮叨叨地不停碎碎念,一面轻轻地碰了一下被子,仿佛是在确认被子的存在,随即又像被电到似地把手缩回来。不过他内心深处的懒鬼似乎已经无法抗拒被子的诱惑,又把手伸出去。「光是躺下来闭上眼睛、隔绝资讯,就能让头脑得到休息。」他的自言自语一听就知道是借口。「也就是说,并非只有睡眠才算是休息。」



「听起来是这样没错呢!」



「并不是只有睡眠。」



「万一真的睡着,我也会叫你起床的。」



「用不着你费心,我是绝对不会睡着的!」



全身上下的关节都痛到令狸猫假面发出呻吟的地步,手脚并用地爬到被褥上。「因为要操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活像死都不肯睡午觉的幼稚园儿童。「帮助有困难的人是本人的工作。大家都希望我能伸出援手。所以就算我想睡,也不能真的睡着,要永远保持在备战状态。本人不做的话,谁要来做呢?」



狸猫假面仰躺着,抬起头来看小和田君。



「我没有要睡觉,只是稍微闭目养神而已。可能会发出α波【※脑波的一种。当人处于心情平静的状态下,脑波会呈现阿尔法表示为放松的状态。】,请你毋须介怀。我不会真的睡着。」



语声未落,小和田君还来不及把枕头塞进他的脑袋底下,狸猫假面的头就掉下去了。薄薄的被子支撑不住重力加速度,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卡在悬崖峭壁的大石头就这么滚落到又深又暗的谷底——小和田君的脑海中浮现出如此鲜明的画面。



狸猫假面内心深处的懒鬼终于长驱直入,取得胜利。



小和田君蹑手蹑脚地靠近狸猫假面,确定他是真的睡着了。然后拿下盖在他脸上那个破破烂烂的狸猫面具,露出所长的脸。昏暗的日光灯照着他的脸,一层又一层像用浆糊黏上去的汗水被日光灯照得光灿耀眼。眼皮紧闭。宛若外国人的高挺鼻梁凛然地挺立着,像个石膏像似的,一点也不动。



小和田君舍起丢在地上的黑色斗篷。



然后又拿起小茶几上备用的狸猫面具。







小和田君有过在尾牙的时候被塞进茄子玩偶装里的苦涩回忆。那原本是恩田前辈的玩偶装,因为背后的拉链被拉上了,想脱也脱不掉,只好以茄子的模样在酒会的现场晃来晃去,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非常不可思议。就连平常没什么交集的行政单位女职员们都对他十分亲切,会场里每个人都当小和田君是「茄子开心果」,对他展开欢迎的双臂,亲切地招呼他「是茄子耶!」、「茄子来,多喝两杯。」



小和田君也「你好,我是茄子。」、「不好意思,茄子来了。」像只花蝴蝶似地在会场里飞来飞去,这时,一脸寒霜,手里拿着四瓶啤酒的后藤所长刚好经过。「你在干嘛啊?小和田君。」



「小和田君是谁?我是茄子喔!」



小和田君这么说,逗得所长微微一笑。



「怎么样?厩觉很不赖吧!所谓变身,就是可以变得自由。」



当小和田君在秘密基地戴上狸猫假面的假发、面具和黑色斗篷的时候,他想起的就是这件事。狸猫假面是从一年多以前开始打开知名度的,所以在那年尾牙的时候,所长已经开始以怪人的身分展开活动了。事到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所长当时之所以会说「可以变得自由」这种话,或许指的是他自己穿上名为狸猫假面的玩偶装时的心情。



「我虽然没什么肌肉,但是穿上这件斗篷就看不出来了。」



小和田君就像刚买了新洋装的少女似地转着圈。不过,没想到灰扑扑的旧制高中制服的黑色斗篷还挺重的,而且异常闷热。



「所长为什么要选这种斗篷呢?他的品味未免也太奇葩了吧!」



这时,秘密基地的门打开了。



小和田君来不及脱下斗篷和面具,穿西装的男人就踏进来了。有个戴眼镜,看上去像是老大的三十多岁男子和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后者分别是平头和长发。戴眼镜的男人回头对着走廊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显然外面还有其他人。



戴眼镜的男人对理平头的年轻人说:



「检查一下,可能有什么机关。」



「遵命!」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小和田君傻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忘了自己正打扮成狸猫假面的模样。男人们慎重地和小和田君保持适度的距离,将视线投向墙壁和天花板上。理平头的男人开始在房间里检查,长发的男人靠在墙壁上,戴眼镜的男人则是用冷若冰霜的目光瞧着小和田君。



「原来如此,原来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啊!」戴眼镜的男人说道。



「那个……」小和田君惊慌失措地出声。



「刚才的那一下重创了我喔!真有一套。」



「呃……不是我啦!我不是狸猫假面。」



「你就是狸猫假面啊!」靠在墙壁上的长发男人抢白。「怎么看你都是狸猫假面吧!」



「外表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外表看起来是狸猫假面,不就是狸猫假面吗!」



另一方面,理平头的男人蹲下去,观察所长的睡脸。「这家伙……不可能是狸猫假面吧!」长发的男人说:「有长相这么狰狞的正义使者吗?」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过程中,所长依旧睡得又香又甜,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戴眼镜的男人举起手来,示意两个年轻人闭嘴。他虽然穿着看似高级的西装,却皱巴巴又脏兮兮的,头发也乱七八糟,精疲力竭的脸上充满疲劳的神色。「狸猫假面,请不要再扯一些没有营养的五四三了。



「我才没有在跟你五四三。」



「给我听好了,我们也不是想要这么做才这么做的。事实上,我是支持你的,说是你的粉丝也不为过。你没有干扰到我做生意,既然你的活动是为了世人,我也没有权利阻止你。问题是,我们被派到天狗白兰流通机构,在五代目的手下工作,也就是所谓的上班族,只是个小齿轮喔!」



「不是的,听我说……」



「因为你逃跑的气势实在太凶猛……」



「那是因为你们紧追着不放吧?不过,重点在于……」



「等一下啦!不要打断别人说话。」戴眼镜的男人脸上的镜片折射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光线。「不好意思引起这么大的骚动,但是你也站在我们的立场上想想嘛!对手可是摸不透底细的怪人耶,再加上上面的人又交代我们『就算拼了自己的命不要也得把他给我抓回来!』任何人都会想说先布下天罗地网把你抓住再来慢慢谈吧?为了怕你误会,请容我先解释一下,我们只是先遣部队,完全不知道五代目找你的真正理由喔!也没有必要知道。」



「可是就不是我啊!我不是狸猫假面。」



男人「哦?」了一声,摘下眼镜,用手帕把镜片擦干净。「你想再打一架吗?要的话我也是会奉陪到底的。毕竟我们背后也有枪口抵着,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们劝退的话也太天真了。」



「且慢,且慢,我怕痛。」



「喔!你好像突然变得能沟通了呢!感谢上帝。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对这场骚动失去耐心了。」



「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和玉川小姐约好了。」



「……你说你和谁约好了?」



「浦本侦探事务所的人。」



穿西装的男人突然傻眼,喃喃自语地说:「啊!是那个怪侦探的事务所……」然后露出讶异的表情。「你这套说词太牵强了吧!因为追根究柢,雇用那群没用侦探的人就是五代目。换句话说,他们的目的和我们是一样的。」



「我不清楚你们那些内幕啦!我只知道我和玉川小姐约好了。」



「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喔!」



「只要得到她的同意,我就愿意跟你们走。」



「你还真是一颗不肯点头的顽石啊!虽然信守承诺是件好事……」



男人被他打败了,但是事到如今,也不想再横生枝节的样子。丢下一句「我知道了,等我一下。」走到走廊上,随后传来讲电话的声音。这段时间,理平头的男人挡在门口,长发的男人则是全神贯注地站在墙边,监视着小和田君。



不一会儿,穿西装的男人回来告诉他:「搞定了。」



「五代目在等你,那两个侦探也会过去。只要把你带去,他们好像就能免于下跪磕头的命运,真是好狗运的家伙。」



如此这般,小和田君在一群身形魁梧的男人包围下,离开秘密基地。



下楼的时候,几个喝到满脸通红的醉汉从一楼的楼梯口挤进来,坐没坐相地席地而坐。小和田君被笼罩在充满了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热气和汗水和酱汁味道的空气里。理发店的玻璃门上到处沾着用油腻腻的手摸过的痕迹。貌似开始微醺的宵山,准备从各个角落侵入大楼的内部。



摩肩接踵的游客变成洋菜冻,流淌在眼前的室町通上。左手边是「黑主山」,然后往右手边望去,可以看见「鲤山」的灯火隔着十字路口,在黑压压的人海中闪耀着。



大楼前有一顶轿子。



戴眼镜的男人按着小和田君的头,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轿子里。







小和田君乘坐的轿子开始移动。



站在轿子前面的两个男人手里各自提着灯笼,右侧的灯笼写着「天狗白兰」,左侧的灯笼写着「狸猫假面」。开始缓缓往前移动的轿子和跟着轿子前进的男人构成一个队伍,硬要说起来,也不是完全不像宵山的仪式。一面摇响山伏【※意指在山里修行的僧侣。通常身穿名为袈裟的麻织法衣,头戴名为头巾的多角形小帽子,手持名为锡杖的金属杖。】的锡杖大步前行之际,原本挤满在羊肠小径上的游客们也都纷纷毕恭毕敬地把路让开。



他们在室町六角的十字路口转向东方,不多时便来到乌丸通上。



摊贩袅袅升起的炊烟让这个高楼大厦林立的商业区变得雾蒙蒙的。



当他们开始通过乌丸通的马路时,正要从四条乌丸十字路口走向御池通的人潮突然停下脚步,正要从御池通走向四条乌丸十字路口的人潮也跟着停下脚步,空出一块异样的空白地带,所以他们只要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就行了。



小和田君坐在轿子里。



山鉾的灯光、摊贩的灯光、以及四条乌丸一带的办公大楼灯光,如流星般从轿子上的小窗掠过,偶尔还可以看见负责管控宵山秩序的京都府警时不时闪烁的警告灯。当警官们看到这个提着「狸猫假面」灯笼的神秘队伍经过,也只是皱着眉头,目送他们离开。过去因为一般市民的通报而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对京都府警造成相当大的困扰,轻易地在怪人和警察之间制造出一条难以弥补的鸿沟。这条鸿沟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填平,更何况怪人和警察的关系本来就好不到哪里去。



值得惊讶的是,即使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小和田君还没有放弃「悠闲度过假日」的目标。明明星期六再过几个小时就结束了,他还是浑身充满怠情的意志。因此,小和田君对所有打算把「悠闲度过的假日」从他手中抢走的恶势力、对狸猫假面、对浦本侦探事务所、对天狗白兰流通机构全都一视同仁地怒火中烧。在坚持要将怠情贯彻到底的意志下,正义与邪恶根本已无差别。



「大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想。



所幸,小和田君同时也是一个理性的人,也能感性地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设想「或许他们有他们的苦衷吧!」另一方面,他内心那个理性的人则主张「不快跑会有危险」。其中,理性的人最害怕的,是万一自己发生了什么三长两短,藏在单身宿舍里那张「将来娶了老婆以后想要实现的梦想清单」会曝光。但是请恕笔者多说一句,请别忘了拜在侦探事务所的大楼屋顶上喝了太多的天狗白兰所赐,小和田君内心深处的那个野性的人也开始将油门一路踩到底。懒鬼思念着他那张万年铺盖、理性的人感到担忧、野性的人追求刺激……这些剧烈的纠葛互相碰撞抵消,反倒孕育出一种寂静。因此,坐在轿子里,行经宵山的小和田君,就像在激流里心无旁骛冲瀑布的地藏菩萨一样,心平如镜,波澜不兴。



意思是说,跟平常的他没什么两样。



真是被他打败了。



宵山之夜,轿子在人山人海中径自开出一条路来,目的地是路灯亮如白昼的鸭川和人满为患的四条大桥。座落在其东端的菊水餐厅,有带着圆润弧度的屋顶和一整排长方形窗户的墙面,令人印象深刻。屋顶上的露天啤酒屋装饰着貌似红色弹珠的灯笼,浦本侦探事务所的侦探们早已跪得双脚发麻,正和葫芦里不知道卖什么药的天狗白兰流通机构大头目——五代目等待着狸猫假面的到来。







轿子直接被抬进菊水餐厅里,小和田君才一下轿子,就被推进电梯里,直达屋顶。



「五代目久候多时了。这么一来,工作总算是搞定了,累死我了。」



戴眼镜的男人说道。



走到屋顶上,沁凉的夜风徐来,终于不那么闷热难耐了。戴眼镜的男人放开小和田君,指示他往前走:「往这边走。」小和田君边活动筋骨边往前走。男人跟在他背后。



有一张大大张的圆桌就摆在可以俯瞰四条大桥的位置,桌上摆满了色彩极为饱和的山珍海味,有宛如怪兽般的一整只烤大虾、腔棘鱼股的炸鱼、上头漂浮着像是恐龙蛋的豆沙包汤品等等,用看的就饱了。问题是,有个奇妙的装置高高地竖立在桌子的正中央,破坏了这桌穷奢极侈的大餐。朝向夜空屹立的真空管,反射着路灯的光芒,横七竖八地爬满了昆虫般的齿轮,还不时啪哩啪哩地冒出火花。



「好像把铁屑集中起来做成的结婚蛋糕啊!」



小和田君看得目瞪口呆,同时从装置的对面窥见一个男人笑得不怀好意的表情。男人正把豆沙包塞进嘴里,连忙想要咽下去的样子,跟羊驼一模一样。



这时,小和田君终于注意到正跪在桌子底下的人。



他蹲下去问他们:



「二位为何要跪在这里呢?」



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抬起头来。



浦本侦探苦着一张脸,几经挣扎总算是站了起来,说声「得救了。」然而,玉川小姐才刚站起来,就发出「痛痛痛痛痛!」的呻吟,双眉紧蹙。快要倒下的时候被小和田君稳稳地接住。「谢、谢谢……」她以颤抖的声线道谢,却在听到小和田君「不客气。」的声音时,一把推开他,脚步虚浮地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她指着小和田君尖叫:



「浦本先生!这个人不是狸猫假面!」



「咦?他是狸猫假面吧?」



「这个人是小和田先生啦!你认不出来吗?」



「怎么可能?」浦本侦探皱着眉头,从头到脚将小和田君打量了一番。「……横看竖看都是狸猫假面吧!有面具,还有黑色的斗篷……



「只要打扮成这样,所有人看起来都是狸猫假面。」



「看起来是狸猫假面,不就是狸猫假面吗?」



羊驼男不耐烦的语气打断了侦探们的窃窃私语。



「根据刚才的报告,你们根本还没查出狸猫假面的真面目为何。既然如此,凭什么说这个狸猫假面不是狸猫假面?」



这个问题把玉川小姐堵得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五代目挥挥手,像在驱赶绕着身边飞的苍蝇。



「我有重要的事要跟狸猫假面说,没有时间了。」



……也就是说,浦本侦探和玉川小姐还没把狸猫假面的真面目透漏给对方,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选择「长时间的下跪」。小和田君怀着感恩的心情看着浦本侦探的脸,不知何故,侦探正把脸扭曲地皱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小和田君才反应过来,侦探是在对他眨眼睛。他也已经发现是小和田君了。



然后,浦本侦探决定从「可以证明狸猫假面不是狸猫假面吗?」这个恶魔的证明中进行策略性的撤退。「五代目所言甚是,这么一来真是太好了。」硬生生地让证明问题不了了之,「话说回来……」将话题转移到索取事成的酬劳上。面不改色地避开玉川小姐有如机关枪一般的猛烈抗议,貌似握住冠军奖杯似地紧握住放在银盘上,由服务生送来的咖啡色信封,大声宣布:「玉川小姐,我们告退吧!」令人印象深刻的退场方式和与外行人无异的演技就连小和田君也佩服不已。浦本侦探拖着不听指挥的玉川小姐,向小和田君要求握手,甚至还说出「狸猫假面!我会永远支持你的!」这种鬼话。



玉川小姐像只心高气傲的暹逻猫,嘴里念念有词:「不对!不对!」毛都要竖起来了。「小和田先生也说句话啊!」



「我说了啊!我说了!可是谁也不相信啊!算了,也难怪大家不相信……」



「什么叫『也难怪』?你干嘛就这样逆来顺受地认命了啊?」



「事情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你这个懒鬼……」



浦本侦探伸手捂住她的嘴巴,所以接下来就只听见咿咿唔唔的声音。侦探将应酬的笑容堆在脸上,连拖带拉地扯着玉川小姐往后退,从屋顶上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和小和田君、五代目。



「狸猫假面,欢迎你来。」



五代目坐在桌子的对面说道。







得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狸猫假面才行。



小和田君思索着「该怎么办才好?」



「请坐。」五代目说。



小和田君就座,才刚开口:「那个……」就被五代目打断了:「求求您,不要生气,求求您……」那语气活像是养在深闺里的黄花大闺女的苦苦哀求。



五代目指着桌子正中央那个神秘的装置。



「我现在就为您斟上天狗白兰。」



根据五代目的说明,那是一台既有历史、又有价值的旧型酿造机,在酿造天狗白兰的历史中,算是开天辟地的划时代发明,从昭和十一年到太平洋战争结束的期间使用于酿造厂。初期的机型是电信局的镇店员工在大正时代利用闲暇时间开发出来的,如今已有长足的进步。「现在已臻成熟的天狗白兰酿造法,说是奠基于这款昭和十一年的机型也不为过。」五代目边说边拉下手摇杆,只见警告灯闪烁、火花四溅,安装在装置下方的黑底名牌闪闪发光,上头以烫金的文字印着「夷川工厂」。



五代目将天狗白兰倒进玻璃杯里,递给小和田君。



「因为这是旧的机型,所以味道可能不若现代的洗练。不过,也有人会爱上这种粗犷的味道,因为现代的天狗白兰口感太滑顺了。」



小和田君接过来,喝了一口,



「这是昭和的味道,意外地好喝吧!」



五代目以戒慎恐惧的口吻问他。隔着鸭川,在他的背后可以看见四条通上万家灯火的高楼大厦,左手边则是矗立于南方尽头的京都塔。大楼底下传来警官们管制交通的哨声和四条大桥上熙来攘往的游客们吵吵嚷嚷的喧闹声。



「此时此刻,天狗白兰应该正要流通街上的各个角落。」



五代目回过头去,把手伸向夜晚的街道。



「酒精的大河滋润了夜晚的大街小巷,我们是水库的守门人。丰富了几百、几千个夜晚的天狗白兰流经我的面前。如何?请尽情畅饮吧!不要客气。要多少有多少,请用。」



五代目以羊驼般面无表情的表情啜饮着天狗白兰。



「我为部下们多所冒犯的地方向你道歉,粗鲁的家伙委实多了点。只不过,请您务必谅解,我们与您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不好意思,叫我『五代目』就好了,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我是负责掌管天狗白兰流通机构的人,同时也是『星期六俱乐部』的一员。有件事想同您商量……」



五代目举起手来。



只见他的一个部下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子。五代目压低声音说:「请让我们两个单独相处一下。」部下点点头,对其他部下使了一个眼色。小和田君还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部下已经自屋顶上退下,就连捧着银色托盘的服务生也消失了。屋顶上只剩下五代目和小和田君两人还留在红色灯笼的照明范围内。



小和田君还打算申辩:「我不是狸猫假面……」



可惜被五代目先声夺人。



五代目站起来,跪倒在地板上,半点犹豫也无地深深低下头去,将额头贴在地板上。这一跪实在太铿锵有力!屋顶上充满了压倒性的迫力,仿佛有股热气从地底喷射出来,害小和田君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说话。



「拜托您。……请让我休息吧!」



五代目把声音从肺腑里挤出来。



「我向天借胆也不敢有要干扰您的意思。助人是一件好事,我为什么要阻止这种好事呢?如同我将天狗白兰送到每位居民手中一样,您也帮助着每一个人。我从以前就对您的活动很有共鸣,我们同样都在鸭子划水,我一直是您的支持者。……所以,这次这件事并不是我的责任,错不在我。」







五代目滔滔不绝地发表着长篇大论。



天狗白兰流通机构透过旗下的支配网,企图捕捉狸猫假面。当这个命令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时,棋盘状的街道就成了活捉狸猫假面的天罗地网。反倒是狸猫假面居然能撑到现在才落网这点比较令人惊讶,他的脱逃身手着实有目共睹。



但是五代目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呢?



因为是星期六俱乐部的命令。所谓的星期六俱乐部,指的是由七个人所组成的集会,每个月一次,为了大啖山猪火锅,定期在星期六晚上举行的众会。五代目是里头地位最低的。天狗白兰流通机构说穿了就隶属于星期六俱乐部的旗下,五代目说穿了也只不过是接受其他成员的委托,负责扮演「头目」这个角色。只要他们一个不高兴,自己的项上人头很有可能就会不保——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星期六俱乐部里资历最久的长老地位之高,连五代目也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他的脸。若说住在京都市内的所有人都被星期六俱乐部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为过。



为何星期六俱乐部要他将狸猫假面带到今晚的宴会上呢?以五代目的立场是没有资格知道答案的。他只能小心谨慎地试着想像一下,该不会是地位比星期六俱乐部还高的星期天俱乐部下的命令吧?只不过,他也不敢说得太肯定。毕竟从星期六俱乐部的排序来看,吊车尾的他和第六把交椅可以说是有如云泥之别,就算可以揣测到第六把交椅在想什么,也很难揣测出第五把交椅的心思。然后在第五把交椅和第四把交椅之间,又隔着怎么也无法跨越的鸿沟。换句话说,第一把交椅的心思绝对出乎他的想像。所以第一把交椅和星期天俱乐部的关系什么的,对他而言是发生在世界尽头对面的事。



然而,他们毕竟是一个组织,还是有可能仗着人多势众,以蛮力将狸猫假面带去星期六俱乐部。但是他本身和狸猫假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想留下祸根,所以才想利用两人独处的机会,把自己的苦衷说清楚、讲明白,看能不能打动狸猫假面。他已经累了,光凭这种不顾人情义理的目的,是无法带领整个组织的。所以组织在各种地方都出现了反对的声浪,自己的身心也对他发出了抗议。今天依旧假借「净身」的名义,去北白川镭温泉洗去一身的疲惫,自从星期六俱乐部赋予他这个任务以后,因为紧张,他几乎夜不成眠,肩膀和背部都硬邦邦的,有时就连呼吸也变成一件苦差事,全身上下都出现各种症状。因为长了一张羊驼的脸,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天塌下来也可以当被子盖,但是他在私底下却是长吁短叹不断。台面上的工作是古董店老板,但是如今他已没有余力打理台面上的生意,这真是本末倒置。他已经精疲力尽了。他现在只想卸下这个重担,去南国度假。他等那一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在加长型礼车里无时无刻地播放着夏威夷民谣……



「那两个侦探告诉我,狸猫假面是个兼差的怪人。」



自我剖白到一个段落,五代目接着说。



「很不容易吧!台面上的工作一结束,台面下的工作马上又要开始。才突破一道关卡,马上又有下一道关卡待突破……如此周而复始,没完没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好,角色还可以转换得过来。然而,这是条变身怪医【※改编自小说的音乐剧,描述体面的绅士杰克博士(Jekyll)喝了自己调配的药剂,化身为恶棍海德(Hyde)的故事。内容讲述人性内心善与恶的挣扎。后来「Jekyll and Hyde」一词成为心理学「双重人格」的代名词。】的漫漫长路,总有一天会追不上角色的切换。你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人,我就没你那么厉害了。只要将你带到星期六俱乐部,我就可以卸下肩膀上的重担了。」



五代目盛大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偷懒,我想偷懒,我想偷懒。」



这时,小和田君几乎可以听见五代目内心深处那个懒鬼的咆哮。啊……这里也有一个懒鬼。一思及此,小和田君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个杀风景的秘密基地,还有此时此刻想必还在薄得可怜的被窝里睡得既香又甜的所长侧脸。



要是在这里跨出那一步,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收拾喔!他很清楚这一点。一点也没错,只要跨出那一步,他就会像噗通一声掉进泥沼的地藏菩萨,一路往下沉。



虽然他明知道,但小和田君还是伸出右手。



「总而言之,请你先起来吧!」



这也是他讨人喜欢的地方。







此时此刻,后藤所长还在鸦雀无声的秘密基地里沉睡着。



他睡得像块木头,八风吹不动。日光灯凄冷的光线怱明怱灭,照在他正朝向天花板的脸上。从他闭得紧紧的眼皮,仿佛可以听见他对全世界下的战书:「胆敢叫醒我的人肯定会后悔。」



后藤所长做着梦。



在那个风光的梦里,歌颂狸猫假面的大游行还在持续着。



在蓝得望不见一片云的夏日晴空下,扛着所长的「狸山」正缓缓地沿着御池通往西前进。人们众集在京都市公所前的广场上,高举以特大号字体写着「谢谢狸猫假面」的布条。「由衷致上对狸猫假面的感激」的布幕从朝日新闻京都总局的屋顶上垂下来。放眼望去,御池通的两侧都是人,为了表达对狸猫假面的感谢之意,全都拼了老命,一副推别人去吃屎也在所不惜的狠劲。浑然一体的欢呼声中,响起一把夹杂着哽咽的声音:「狸猫假面,请不要退休!」宛如在雪白的面线中夹杂着一根红色的面条。



「终于来到这一天了。」



所长闭上眼睛。



每当他想起自己当时想踏出新的一步时,内心的矛盾纠葛,都会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不顾一切地跨出那一步呢?话虽如此,也有他误判的地方。自己的品味和世人的品味之间的差距比他预期的还要大,为了呈现出亲切的感觉,特地制作的狸猫面具,反倒令人退避三舍。基于「正义的伙伴都会有」的用意准备的黑色斗篷不仅令人退避三舍,还很碍手碍脚。因此在镇上居民接受他以前,不知承受了多少无谓的麻烦。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也都成了美好的回忆。



自己梦寐以求的就是这分喜悦。



回想起来,在他被工作追得团团转,拼命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时,岁月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流逝。应该是有一些成就了,但是回顾自己的一生,实际上的自己跟想像中的自己有着好大的距离。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完全不满足。似乎把重点全都放在与自己规划的完全不同的轨道上,问题是,重点都到哪儿去了?



因为他实在过于优秀,所以当他输给「俗不可耐的蠢蛋同事」,从东京调到京都的时候,那股模棱两可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工作还是一如往常地进行中,但也仅止于此,觉得那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这样的生活再继续过下去,也不可能出现自己在生涯规画中描绘过的光荣。过去牢牢固定、绑得死紧的东西,曾几何时突然松了开来,因为不晓得重新打结的方法,只好一路破败下去。就连在这样束手无策的过程中,感觉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根苗就快要窒息,一切就快要变得回天乏术的时刻一分一秒逼近的焦躁感也在心里萦绕不去。不管是把脑袋放空,阅读《聊斋志异》、还是徘徊在深夜的街上、或者是散播谣言,让年轻人也陷入同样的烦恼、利用毫无根据的吹牛来抬高自己的身价……。无论睡着还是醒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始终紧抓着他不放。



有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先斗町的酒吧一家喝过一家。



靠近天亮的时候,为了醒酒,漫步在没有半个人影的寺町通上。眼前、背后都是杳无人迹的拱廊型商店街,不知道从哪里射来蓝色的光线,简直就像是人类灭亡后的世界。



冷不防,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所长停T脚步。



「我总有一天会死,那我现在在这里干嘛?」



越是这种时候,这种问题越像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所长颤抖着,感觉世界整个天翻地覆过来。



「真糟糕,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察觉到这点呢?」



所长再也站不住,忘我地开始狂奔。



身边的人为什么能够一脸平静地活着呢?每个人最后都要孑然一身地死去。这件事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只有这件事是重要的。各位难道都打算自欺欺人地长大成人吗?但是算总帐的那天迟早会来临,届时债台高筑的人生负债该怎么办呢?如果不赶快找出这座迷宫的出口,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最后会在没有得到过任何「光荣」,亦即没有感受过自己真正活着的情况下,怀抱着还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的纷乱思绪死去。自己的人生将会背着不知打哪儿来的负债走向终点!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柳小路上,眼前是八兵卫明神。路灯微微地照亮小庙里的狸猫们,狸猫们看起来都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办才好?」



所长对着八兵卫明神双手合十,泪流满面,陷入名为自我的泥沼中。



然后……。



当他的脚踩到还以为深不见底的泥沼底部时,在不断上涌的淤泥中,他听见单纯到不能再单纯,如同阿呆屁股着火时的痛哭声:「想要更直接地!想要被更多人!想要受人感谢!」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已经被扭曲得看不出原来样子的那个称之为自我的存在突然失去控制,如同灼热焚烧的子弹射出来的,就是人称「狸猫假面」的怪人。







此时此刻,所长乘坐的「狸山」正沿着乌丸通往南前进。



就像是迎接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归来的军队的纽约大游行般,从林立于两侧的乌丸办公大楼飘出大量的纸花,宛如盛夏的皑皑白雪。马路两边挤满了为欣赏「狸山」缓缓前行的模样而聚集在此的群众,还有看热闹的人从大楼的屋顶上探出身子来挥手。



「我还活着。」



所长神情恍惚地沐浴在欢呼声中。



这时,他终于明白自己追求的东西。他被调回东京的事吓得裹足不前,想让小和田君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是因为自己的软弱。怎么可以把事情交给别人呢?大家都需要自己。狸猫假面可是我,从今往后都是我。不如把工作辞掉,专心地当「正义的伙伴」吧!总会有办法的。因为有这么多人都在为我感到高兴。



没多久,四条乌丸大十字路口出现在「狸山」的前方。十字路口充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善男信女,所有人口中都在呼喊着不成语句的什么,朝天空伸出手。为了拯救他们而从天上飞来的,正是八兵卫明神的使者「狸猫假面」。



至此,天与地靠得非常近,时间停止了流动。



所长从山鉾里探出身子,俯瞰着聚集在大十字路口的群众。掀动黑色斗篷,将右手高高举起,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就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力量。



「放马过来吧!」



所长大声呼喊。



挤满在大十字路口的游客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全世界只能听见奉他若神明的声浪,这是个多么法喜充满的世界啊!



「全世界都和我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所长欣喜得几乎要发起抖来。狸猫面具底下挂着两行热泪,把身体伸到几乎要摔出去的地步,对不断涌人大十字路口的人们喊话。



「尔等有困难吗?来吧!尽管抓住我的手!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需要多少帮助!帮助有困难的人不就是本人的工作吗!」



犹如地壳震动般的喝采几乎撼动了整个城市。







看似风平浪静,但其实充满暗礁的星期六。



这个模棱两可的星期六物语,看样子终于也要进入最后的高潮了,后藤所长只是我们的狸猫假面用来掩人耳面的身分,可以一直把事情交给像小和田君那种懒鬼,继续睡他的大头觉吗?狸猫假面不是应该要打碎邪恶组织(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野心,拯救这个城市脱离魔掌吗?这么一来,读者才会充满正义感,为狸猫假面鼓掌吧!现在可不是陶醉在柔软如棉絮的美梦里,享受镁光灯洗礼的时候。狸猫假面!振作一点啊!



也有人会这么说吧!



可是各位。



这点很重要,请容我再三再四地重申。我们要有一颗体贴的心。请睁亮眼睛,注视着此时此刻呈现在我们面前,属于全人类最伟大的羁绊吧!不管是谁,想睡的时候就是想睡。



睡吧!狸猫假面。睡吧!



因为是正义的伙伴,所以不能怠情——这到底是谁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