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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th verse(2 / 2)


那枚坠饰又不怎么好看,何况我也用不到。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呀,就是老师不小心把那枚坠饰搞丢了……虽然市公所的相生小姐帮我们去找了,但保险起见,我还是再问一下其他人,看看是不是有人拿走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茜也真辛苦,还得应付新渡户先生的任性……



真是个爱给人添麻烦的欧吉桑……



告知经纪人待会儿我也会回表演厅后,便再度迈开步伐并挂断电话。



我将手机收起来,然后——从口袋拿出一张相片。



这是那一天,封存在吉他琴盒里的相片。是我与乐团成员、茜、小葵一起在当时做为练习场所的祠堂前拍摄的、充满回忆的相片——



相片里的每个人都笑容满面——这是意外发生之前,我们的关系依然良好的那段幸福时光的纪录。



——不知不觉间。



我已经站在拍摄那张相片的地方——那间祠堂的前方。



「……呼。」



我情不自禁地对着眼前的景色吐气。



——那是一间普通的祠堂。



破旧的木造建筑。



大概是昨天下雨的缘故,屋顶黏着多到数不清、闪烁着亮光的湿树叶。



——本来以为,自己说不定会感动,或者心情说不定会起变化。



当时觉得这间祠堂是一个特殊的地方,如今这样一看,却觉得这不过是一间随处可见的老旧小屋。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以为来到这里后会发生什么呢——



——啪!



现场响起一声干涩的声响——祠堂的门突然打开了。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发现里面站着一名少年。



过瘦的身躯上随便套着高中制服,看似强势的脸上露出傻里傻气的表情……大概是没注意到我吧,那名少年自顾自地伸起了懒腰。



——头脑顿时停止思考。



因为——那名少年。



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



「……!」



——这时,少年也注意到我了。



他睁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奇妙的沉默包围着四周。



……我战战兢兢地再次查看手中的相片。



相片中那个时候的我们——



当中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年」,与眼前的「少年」——



——没有错。



「……为什么?」



当我回过神时,呓语似的低喃已脱口而出。



「高中时代的……我?」



出现在那里的人——是我。



是高中时代,尚未离开这座城市的我自己——



既不是长相相似的陌生人,也不是我眼花看错。



发型、制服的穿法,以及那副严肃的表情——这一切都让我感觉到,站在那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在做梦吗?



是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吗……?



***



终于见到他了。



十三年后的我;长大成人的我;以音乐人的身份回到这座城市的我——



那张坏人脸正惊呆地仰望着我。



眼神犀利,面颊瘦削。嘴唇很薄,看上去很适合冷笑。



……他一定很吃惊吧。



毕竟十三年前的自己,突然出现在眼前。



就连我自己也一样,到现在都还没办法完全接受这个状况。



——强烈的情绪在心中搏动。



紧张;不安;淡淡的喜悦;在这种状况下依然感到的一丝丝快乐。



以及,当中最强烈的——愤怒。



对过了十三年,居然变成这种大人的我而生的愤怒——



不过,我勉强按捺这些情绪,开口问道。



「——你是来拿『茜Special』的吗?」



成年的我,再度一脸呆傻地瞪大双眼。



「……为什么?」



他呓语一般喃喃说出这三个字。



……也对,他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事呢?



不过,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是你用打工存下来的钱,跟茜一起去买的宝贝吉他吧。」



我平静地询问「那小子」。



「不过你好像把它丢在这里好几年了。」



我移动目光——只见「茜Special」现在仍摆在露营椅上。



生锈老旧的、我的宝物——



这时——或许是终于感受到我的愤怒吧,眼前的「我」烦躁地眯起眼睛。



——但是。



我没打算停止追究。



反而——



「——真逊。」



我毫不客气地说出真心话。



「就算梦想没实现,犯得着这样自暴自弃吗?」



***



——就算梦想没实现。



一听到这句话——我的理性便摇摇欲坠。



充斥在脑子里的各种疑问,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愤怒使得眼前一片模糊。额头发烫,太阳穴阵阵抽痛——



「——你这小鬼懂个屁。」



我不自觉地——吐出了这句话。



——没错,这小子……这个时期的我什么也不懂。



留下茜离开秩父的意义;音乐界的严苛。



无法实现心愿的挫折感——以及失去的十三年光阴的分量。



「这小子」并未体验过这样的「恐惧」,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点了。



正因如此——我怎么也无法原谅「这小子」大放厥词。



「我才不想了解卑劣的大叔呢。」



也许是想激怒我吧,眼前的那个「我」接着这么说。



不过,我瞪着那张看起来很嚣张的脸孔暗想。



你——未来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迟早会遭遇挫折、陷入绝望、看清现实——



所以,无论你再怎么责备我,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因为这些话全都扎在你自己的心上——



我再度开口,要将这项事实甩在「这小子」的脸上——就在这时。



某处传来了脚步声。



朝这里而来的喘气声,以及……有节奏地踏着地面的声音,那应该是跑步声吧。



我转动目光——发现小葵正从树林的另一边跑了过来。



——这意料之外的景象,打断了愤怒的情绪。



……那个丫头至今仍会跑来这个地方吗?我记得以前,她常跟茜一起来看我们练习……



话说回来,出了什么事吗?她看起来很慌张。



小葵抬起头,面向站在祠堂里的「高中时代的我」。



「慎——」



——喊出这个字后。



她才注意到成年的我就站在他们的眼前——两个我相对而立。



「咦?慎、之介……哥?」



小葵停下脚步,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为什么……?」



看这个样子,她似乎知道「高中时代的我」在这里。



果不其然,「我」随即用相当亲昵的口气说:



「葵葵,怎么了吗?」



「……对喔,慎之!」



小葵回过神后——神色变得相当惊慌。



她语带颤抖地对我们说——



「——茜姐她……可能卷入坍方意外了!」



***



我顿时脸色铁青。



听葵葵说——茜为了找回新渡户团吉遗失的坠饰,一个人开车外出了。目的地是位在郊区的某条隧道。



没想到,那一带正好发生了——



「……坍方?」



……我感觉到,讲出这句话时,我的嘴唇在颤抖。



脑海浮现出——茜的双亲发生车祸时的事。



悲剧来得毫无征兆、猝不及防。



无情的打击,令人浑身发凉,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有什么感觉——



当年的悲剧,如今要在茜的身上重演吗……?



「成年的我」似乎也一样震惊,他一副心急如焚的表情说:



「那茜——」



「——还不清楚茜姐有没有遭受波及!」



葵葵大声喊叫,像是要拒绝最坏的预想。



「现在阿道去打听消息了……我觉得茜姐应该没事!可是,我联络不上她,而且……这里……有股不太好的感觉……!」



她喘不过气似地边说边把手按在胸口上。



——心头涌上一股无能为力的焦躁感。



想要尽快知道茜现在怎么样了。



想要立刻飞奔过去,确认她的安危——



但是——我什么也办不到。别说飞奔过去,这间祠堂我连一毫米都走不出去——



就在我既着急又痛苦,想要呐喊出来之际——我听到「我」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搞什么,别吓人啦。」



***



刚才小葵那副慌张的脸色,看得我心急如焚。



我真的震惊到冷汗都流下来了……不过看样子,目前情况还很难说。



既然这样……



「……我们就先等阿道联络吧。」



惊慌失措也无济于事。



我们得先掌握状况,否则没办法行动。



如此看来,还是先回表演厅,或者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消息会比较好吧。



然而——



「……你怎么这么冷静啊。」



——「我」却低着头厉声质问。



「你为什么——还杵在这里啊!」



***



我怎么也无法原谅他。



自己无法离开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状况令我懊恼得无以复加,可是——眼前的「我」、成年的「我」……明明能够随意行动,却自顾自地闹脾气,一副事不关己的嘴脸。



——我始终无法忍受这一点。



已经长大成人了。



乐器也弹得很好。



再来只要自己——往前踏出一步就行了。



可是,为什么这小子却抱着嘲讽的态度,装出一副看透人生的样子杵在那里——



大概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愤怒吧,「我」一脸错愕地问:



「什么意思……」



「——快点去把茜找出来啊!为什么……什么事也不做啊‼」



「……那是因为,就算我现在过去也——」



「——你这混蛋!」



我往前一扑,结果被透明墙弹了回来。



额头窜起闷闷的疼痛——



不过——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



我捂着额头继续说。



「……你怎么可以不去找她!别让我失望啊……你不是应该成为大牌音乐人,回来这里把茜抢走吗‼」



***



——我终于明白了。



看样子,这小子似乎无法从这里——从这间祠堂出去。



正因如此,他才会那么气我,才会责备没有立即行动的我。



然而,正当我为这种建立在超自然现象上的事实惊诧之际。



「……结果,你居然跑去做伴奏乐团的乐手。」



「那小子」竟然批评起我的现状。



「而且还是演歌的伴奏?真不敢相信‼」



——我的理性出现了裂痕。



演歌哪里不好了。



你根本不懂这里头的音乐、人们倾注在这里头的感情与想法——竟然还说什么真不敢相信?



「……闭嘴。」



我拼了命地克制自己,撂下一句简短的警告。



但是,眼前那小子反而更加咄咄逼人。



「好逊!真逊,逊毙了!感觉就好像被推入一池呕吐物里!」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情绪终于爆发。



身体径自动了起来——



——不能原谅。



我——不能原谅这小子,绝对饶不了他。



「真没想到将来,我竟然会变成你这样的——」



「——我叫你闭嘴!」



我气得大吼——一把揪住「那小子」的衣襟。



小葵脸色大变,连忙跑了过来。



但是——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啊!每天都过得很努力哪!」



「是啊!吉他也弹得很好了呢!既然弹得那么好,到哪儿都混得下去吧!」



「这个世界啊,靠的是关系和运气啦!又不是弹得好就能行遍天下!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没错。



需要的是关系与运气。我能够很明确、很肯定地这么说。



能够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定地断言。



这是因为——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拜关系与运气所赐。



至今仍能从事音乐工作,不是因为别的缘故,而要归功于这两样东西。



眼前的小鬼,根本不懂这个现实与绝望——



「——对,我什么都不懂‼」



然而——「高中时代的我」却毫不畏惧地坦然承认。



「……什么?」



「因为我……没办法离开这里。」



「……啊?」



——没办法离开祠堂?



我听不懂这小子的意思。



「那一天……听到茜说她不去东京了,我大受打击。」



「高中时代的我」慢慢地说了起来。



「到东京组乐团,举办许多场表演,正式出道,每天过得快快乐乐……这些曾是我的梦想……这些梦想——」



——「我」像是想起来一般抬起头。



「——全是以茜在身边为前提。」



——这句话唤醒了我的记忆。



想起被茜甩了的那一天,在祠堂里度过一夜的事——



想起拼了命地烦恼、思考,幼稚而一无所知的自己——



「虽说要成为大牌音乐人,然后回来接茜,可我也不知道实际情况会如何。当时,我内心的某个角落起了个念头——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想要永远维持现状。」



——没错。



那一天,我确实这么想过。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永远待在这里。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一切都不要改变——



「……可是。」



「我」接着说。



「——『你』启程了。」



那双眼睛——正看着我。



比现在的我更有斗志的、笔直的目光。



然后,「我」轻轻吸了口气——



「——你确实往前迈进了不是吗!」



——往前迈进。



自己毫无所觉的这项事实。



那天早晨自己所做的、离开这座城市的选择。



此刻,那层意义就这样被人摆在自己眼前——我承认,自己有些动摇。



「欸,让我期待好吗……我就是你吧⁉」



「我」这么说,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乞求。



「既然这样就让我期待吧!虽然可能有很多事无法尽如人意,不过……将来若是变成你或许也不赖……」



「我」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听着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我忍不住咬住嘴唇。



但是——「我」再一次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我——



「——让我能够这样期待啊!」



——我终于理解「我」的心情。



深切地——明白了。



那一天……被茜甩了的那天,我下定的决心、怀抱的希望。



以及,相同分量的不安。



那天的我要是看到现在的我,应该会失望吧。



一定会的,不可能不失望——



——因为我也不满意这个现状。



我也不想变成这样的我。



——可就算如此。



「我」的双眼笔直地注视着我。



我别开目光,逃避那对视线。



「……我……」



——我没办法改变。



成为这种大人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已经无法恢复成「高中时代的我」了——



大概是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吧。



「——算了!」



「我」把我扔在原地。



然后——



——咚!咚!



——耳边响起了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



我就着跌倒的姿势,转头去看「高中时代的我」——只见那小子不断用头去撞祠堂与外面之间的界线,试图撞破那面看不见的墙。



「你在……做什么……?」



看来这小子无法离开祠堂,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尽管自己那么愤怒,却依旧无法从这里出去——就是这个缘故,这小子才会见了我就气恼,毫不客气地表达他的意见与情绪。



事到如今——这小子打算用这么笨的办法离开这里吗……?



***



办法什么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不断用头去撞看不见的墙,忍受着每次产生的剧痛——不过,我的决心没有半点动摇。



变成大叔的我,真的让我彻底失望了。



我都把话说到这个分上了,这小子依旧不行动、不前进——



——既然这样,只能由我自己去了。



有透明墙阻挡?之前都出不去?



——我才不管。



我要从这里出去,而且是必须出去,我也做好了出去的心理准备。



——我不可能出不去。



「——我要去……!」



我用额头抵着界线——对着「变成大叔的我」这么说。



「什么?」



「……我要去找茜!」



……祠堂里面,有东西发出了滋滋声。



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震动似的。



——像是生锈的琴弦在震动一般、粗涩的声音。



「那是……茜Special?」



「变成大叔的我」目瞪口呆地说。



原来如此……这是「茜Special」的震动声——



——就是说啊。



——等了十三年了。



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也差不多该把「茜Special」放出「这里」了——



——但是,不是由跌坐在那里丢人现眼的「我」动手。



于是,我再度对着「我」大喊。



「你就继续像个老头一样——在那里磨蹭一辈子吧!」



「……为什么?」



葵葵眼里闪着激动的目光——对着我这么问。



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啊——



「虽然……我的时间停留在那个时候——不过!」



我大声喊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再一次确认,即使无法离开祠堂、变成生灵,也依旧没有消失的东西。



「——对茜的爱却是永不止息的……!这一点——」



——然后,我望向葵葵,双手使出更大的力气。



「——我也不会输给你的——!」



——裂开吧!



——破掉吧!



——让我前进吧!



我抱着期盼,努力越过那道透明的界线——



没想到,下个瞬间——



「——⁉」



我的双手——被人用力拉着。



「……葵葵⁉」



定睛一看——葵葵正抓着我的双手,想靠全身的重量将我拉到外面。



「如果要比……对茜姐的爱!我才不会——输给你呢!」



「……嘿!」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葵葵!你不是叫我别碰你吗?」



「吵死啦——‼」



——然后。



就在葵葵整个人更加用力地拉着我的——这个瞬间。



***



——啪嚓——‼



发出了这个声响后——「茜Special」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绑在吉他上的六根琴弦,也随之断裂跳动。



与此同时——「我」和小葵……



——双双从祠堂飞了出去。



仿佛没有重力一般,「高中时代的我」在半空中飞舞。



就像被风吹动的塑胶袋那样,划出一道轻盈的轨迹。



一瞬间——看起来就好像要直接飞上天空似的。



「——好痛!」



「——哎唷‼」



两人飞快地落在土地上,摔了个倒栽葱——飞起来的「茜Special」也重重掉在祠堂的地板上。



——出来了。



——出得来了。



「高中时代的我」——来到祠堂外面了。



他搔着头站起来,将手伸向仍倒在地上的小葵。



「……没事吧?」



「嗯。」



目睹这样的景象——



「……这是怎么回事?」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的事有什么含意?



但是。



「……那么,我们要走了。」



「高中时代的我」这么说,接着面向我问道。



「大叔——你打算怎么办?」



「……什、什么怎么办……我……」



声音暴露了内心的慌乱,实在很没面子。



可是,「高中时代的我」没等我说完——



「——走吧!葵葵!」



便牵起小葵的手——冲了出去。



「喂!」



我反射性地叫住他们——却突然注意到一样东西。



不知何时,那张相片掉在了脚边。相片中的阿保、番场、阿道、小葵——以及我与茜,在祠堂前面对着镜头微笑。



——我们两个笑得无忧无虑。



那副快乐的表情——让人看得既不甘心又懊恼不已。



「……竟然讲了一堆自以为是的话!」



——烦躁感有如冲动一般翻涌而上。



不能再让那小子继续为所欲为了——



我捡起相片——拔腿追上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