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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坐在月明里第42节(2 / 2)


  傅雨旸跟着落座,说实话,这样老式的红方桌,清漆之上,油渍明显没擦干净,他解开外裳纽扣,袖口往上搁的时候,有着上断头台的隐忍。

  周学采说租房协议是他女儿收着的。他能拿过来,代表着什么,意味再明显不过。

  对面的傅雨旸没去管那份协议,而是左手上前,拈起那张斑驳泛黄的照片,上面的一双人早已看不清形容,可是身段依旧看得出,是他父亲。

  尤其照片背后的一行字:请你坐在月明里。

  很嘲讽,图像还没文字坚忍。傅缙芳的笔迹他再清楚不过。老头的字,在圈内是出了名的漂亮隽秀。

  “我可以抽支烟吗?”傅雨旸问茶馆的主人。

  周学采默认。

  他这才徐徐摸出一支烟,很平静地点着。同为男人,能读懂这片刻的沉默,不过是在组织思绪罢了。

  片刻,傅雨旸出声道,“其实早一天晚一天,我也是要约周先生的。今天你看到的情形,不过是我跟她讲了一下我父亲和梁珍的故事。”

  他的话术很高明,不说你女儿,不提周和音的名字,但对方明白他说的谁。

  他要她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所以,实不该为难她。是我一味没和她讲清楚。”烟舒缓出口,蒙在他的五官上。看得出,是个老练世故的人。

  “不怕周先生笑话,倘若一开始我的调查没有盲点没有失误,我知道我父亲后来是联系上梁珍了,且还有意接你们母子去b城。那么,我绝不会蹚这趟浑水的。”

  “好歹都是他该受的。保不齐,他最后的死,也和梁珍有关,谁晓得呢。我只晓得,他耽误了你母亲是不错,也耽误了我母亲。”

  “他没有我母亲娘家一路的扶持帮助,光鲜无污点的履历,哪来那么高的威望。”

  “平心而论,周先生到了我父亲那个档口,四十大关,转折点上,你也不会允许自己犯错误的,更不会离婚。”

  “可你父亲想着齐人之福,是不争的事实。也彻彻底底让我母亲放下他了。”周学采朝傅雨旸对峙,“你见过我的老妈妈就知道,她是个多不争的人。”

  “从头到尾,她没有告诉傅缙芳那个孩子,甚至那封信。她知道信多半路上丢了,或者傅家扣下了,总之,他没看到。”

  当年他差人来找梁珍,周学采年纪也不大,只知道那人谈了半个钟的时间,妈妈就送客了。

  之后那人无论怎么上门,送什么来,妈妈都不肯见了。

  “那封信是傅家和辜家一同瞒下的,在我母亲手里压了好多年。这是我当初想要联络周家的初衷,如今原原本本,我依旧要交代了。”

  “我知道于你们不重要了,但是这是我母亲的遗愿。你就当我们,各为其主罢了。”傅雨旸手里的烟燃到一半。

  “那么,与我女儿有什么关?傅先生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何必这么戏弄一个孩子呢。”

  傅雨旸抖落手上的烟灰,再把烟蒂咬到唇上去,吸一口,郑重答复对方,“我如果说,不是戏弄,周先生信吗?事实上,我父亲当初对梁珍也不是戏弄。”

  “我和傅先生这样矜贵出身的有钱人眼界不一样,我只看结果。我只看到我老妈妈辛辛苦苦一辈子,老妈妈我无力帮她,轮到我女儿,无论如何我不肯她这样的。”

  周学采再不快地提醒他什么,“况且傅先生这中间和我女儿隔了一辈的。让人家晓得了,我们周家头都抬不起来的。”

  “所以,小音把合同拿给我了。她即便犯了什么错,我难不成真打死她。”

  傅雨旸盯着租赁协议没有说话。

  不多时,他头一次自省也陈情的态度,同他父亲都没低过头,“我喜欢她,和任何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傅先生听过上梁不正下梁歪吗?况且你算是两根上梁都不正。倘若你今天不和我说你母亲的事,我也许还不会这么吃心。”

  “你是游戏惯了的有钱人家。否则也不会这个年纪还不成家。我像你这个时候,小音都快十岁了。”

  “你父亲这样,你母亲偏私。这是都不在了,倘若在,你也堂而皇之地喜欢我女儿?傅先生,真心喜欢一个人不能这么自私的。”

  “我无论如何,不会肯我的女儿和傅家后人扯上半点干系的。我老母亲也不会肯。”

  好一个上梁不正下梁歪。傅雨旸难得被当头棒喝之感。

  “那么,您听说过,因噎废食吗?”

  “傅先生不必和我拽文。你比我清楚,我答应和你谈的界限在哪里。我这已然顾忌着体面了,跟你挑明了,我和她妈妈都不会肯的,你的年纪家世阅历,都和我女儿不匹配,我们穷老百姓,攀不上您这样的大树。况且还是傅缙芳的独子,光这个名头,听起来都是要吃苦头的。因为你样样桩桩,都和你父亲如出一辙。”

  否则好人品出身的人家,会无端招惹一个小姑娘嘛。这不是你父亲流给你的血,是什么。

  说到兴头上,周学采提到这北屋当初能买得成的契机。

  源自他父亲施舍的一块怀表。

  如今周学采没辙,寻不到一模一样的,但他会拿出他的积蓄来,连同那五年的房租一并还给傅雨旸。

  有人听后慢笑了,谈判惯了的人,知道怎样推进得了,怎样是无用功。事已至此,他再拘泥,就成了烂账了。

  所谓的流着傅缙芳的血,所谓的上梁不正下梁歪,难道还不够耻辱吗?

  或者人家没有说错。他上哪里去保证,不歪,又或者,他的血原原本本是自己的呢?

  感情真有这一笔保票,那么,上一辈的人会个个活得很简单。梁珍是,他母亲是,或者傅缙芳也是。

  傅雨旸有他的骄傲,这骄傲如皮如骨,倘若让他丢弃他的皮骨,那么他不但不能保证旁人,而且不能保证自己。

  不能保证他活得像楚门的世界里那样,别人期冀的样子。

  沉默许久的人,最后摁灭了手里的烟。拾起合同和那张照片,至于其他,不该他事。“周先生不要怪我傲慢,男女之情,哪怕一朝怨偶翻脸,也不能去追溯送出手的东西。况且是五十年不止的东西,您母亲都可以坦然地置换成房产,您又何必这个时候拘泥地要还回头呢?又还给谁呢,还给早已成灰的人?总之,不是我呀。”

  周学采哑口盯着这个体面光鲜的傅家人,他哪怕颓唐的笑都是十足的自持与冷静。看着他起身来,告辞状,最后没头绪且傲慢的一句,“替我转告她,我是真心想过,倘若当年你们当真北上,我会不会更早见到她。”

  “幸会了,周先生。我猜,你也不会想和我说‘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