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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天再度降临(2 / 2)




霎时,藤波的微笑消失了,颤抖也停了,泪水也止了。但同时,整个人像失魂似地当场僵住。



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众人,听到这意想不到的话,个个瞠目结舌。



「『对早桃等人做的事』?」



菊野反问。皇太子只回了一句「这等一下再说」,随即转过身去。



「呐,阿榭碧公主。」



皇太子的目光突然转离漉本和藤波,再度投向阿榭碧。



原本提心吊胆看着这一幕的阿榭碧,突然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应了一声「是」。



「这一年来,除了东家当主,你其实和三个男人通过信。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阿榭碧再度诚实地点头。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你察觉藤波做的事,却什么都不说呢?至少关于滨木绵或真赭薄,会请她们查查看吧?」



「因为……」阿榭碧果然面有难色地说:「这样的话,会给藤波公主带来困扰吧?而且她是为我着想才这么做的。」



阿榭碧说得一脸纯真无邪。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眼前这位笑容美丽的少女,突然好像变成了别的「什么」。而这个身分不明的「什么」,使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简直可以说是颤栗。



皇太子的眼神锐利,滨木绵和真赭薄的表情一样,两人都好像喝了苦药似的。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藤波?」



「是的。」阿榭碧哀伤地看向藤波,点点头。「其实我对白珠公主和真赭薄公主说谎,心里也很痛苦。可是信的事情,是藤波公主怜悯我的境遇,她自己一个人做的事。所以,责备我是没有道理的。



「更何况,万一有人起疑,也只是基于想像。若没有确实的证据,我不能说出危害藤波公主立场的事。」



真赭薄不禁想开口时,皇太子瞥了一眼制止她,然后将目光转回阿榭碧。



「原来如此。你的说法,我明白了。暂时当作这样吧。那我问你下一个问题。」



皇太子低沉地说。



「你听过『嘉助』这个名字吗?」



「呃……」发出一时语塞之声的,唯有卯古歧。即使听到这个名字,阿榭碧仍面不改色。



「嘉助是东家的男仆。他怎么了吗?」



皇太子眯起眼睛。



「嘉助是包含我在内,和你通信的三个男人之一。应该是第二个人——没错吧?」



「是的,没错。可是,他怎么了吗?」



「当时入侵樱花宫而死的人就是他。」



「天啊,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点都不知道……真遗憾。」



「你不知道?真的吗?他可是很爱慕你喔。他是为了来见你,才被杀的。」



「嘉助来见公主?」



卯古歧发疯似地说。



「你初次耳闻?」



「可是,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阿榭碧看到卯古歧困惑的眼神,反倒露出惊愕之色。



「因为,卯古歧都不肯跟我说母亲的事。嘉助说不能在信里讲,我就跟他说,那就见面再讲吧——」



「你把嘉助叫来樱花宫。你明知这违反樱花宫的规定。」



「哎呀。」



阿榭碧可爱地偏着头,一脸为难地凝视皇太子。皇太子没有躲避她的眼神,稳稳地看了回去。



「可是,他是个男仆耶。只是见个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但他也是男人喔。」



「可是,他是山乌。身分不同。」



「在樱花宫里,不管是山乌还是马,都不允许私会。」



「说什么私会,这也太夸张了……可是,那时我真的没想到,只是和男仆见个面就会违反樱花宫的规定。是我搞错了,真的很对不起!」



「若道歉就能解决问题,也不需要王法了。问题是,嘉助因此丧命了。」



「这是因为,那个男的做了应该被处死的事!」



说得宛如在撂狠话的人,是当时下手杀了嘉助的泷本。即使她的脸色很难看,但目光依然强劲逼人。



「刚进入樱花宫,就企图对秋殿公主非礼——那个男人犯的是死罪!死有余辜!」



「但是,嘉助只是一味地逃,并没有反抗。以藤宫连的力量,应该能轻易活抓他吧?但你没这么做,想必有相当充分的理由。」



皇太子对泷本说。



「因为你很怕嘉助说出早桃的事。为了灭口,所以把他杀了。没错吧?」



「灭、口……说得真吓人。」



泷本双唇打颤,旁边的藤波浑身发抖。但皇太子没有心软。



「嘉助想进樱花宫的话,一定要有人在里面接应。而负责接应的人,就是早桃。」



早桃一定是受到阿榭碧的花言巧语哄骗,说如果只是见面说个话,她愿意负责接应工作。但是,阿榭碧自己根本不想见嘉助。



「于是早桃察觉到了,阿榭碧要把嘉助引去秋殿。」



「什么!」跟着真赭薄而来的菊野,惊声大叫。「怎么会这样……可是,要怎么引他去?」



「赭红色和服。」



只要告诉他到以赭红色和服装饰的屋子就行了。秋殿几乎每天更换装饰品,将美丽的和服挂在衣架上。尤其是西领特产的苏芳和服,更是不可或缺之物。



「等一下!」



阿榭碧再度发出可爱的惊叫声。



「的确,我是想和男仆谈一谈。毕竟男仆爱慕我,早桃也赞成。我在信里也确实写了,以赭红色和服当记号。实际上,我也想把赭红色和服挂起来,可是……」



阿榭碧垂下长长的睫毛,语末哀伤地支吾其词。



「……是我,是我把它拿掉的。」卯古歧沮丧地垂下双肩。「万万没想到,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到美丽的赭红色和服,就只有真赭薄公主送的苏芳和服……是我太重视颜面了。」



卯古歧低喃地说。



「所以,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阿榭碧公主没有任何心眼。」



「真是这样吗?我不认为。」



皇太子将手放在卯古歧肩上。



「若她想把真赭薄送的和服装饰起来,你一定会出手制止,这很轻易就能猜到吧?你们在一起很久了不是吗?」



卯古歧一边发抖,一边低声地说:



「阿榭碧公主说过好几次,她想告假返乡。我不认为她会因为想入宫,就做出这种事。」



「可是,现在阿榭碧在这里。你有阻止她回去不是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太子如此断言。卯古歧忿忿地挥开皇太子搭在肩上的手。



「你根本不了解阿榭碧公主!」



纵使卯古歧一脸狰狞,皇太子也不为所动,毫不畏怯。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同样的事被耍了两次,你也该好好提高警觉了。」



两次。听到这句话,卯古歧突然闭上嘴巴。



「你不知道双叶公主为什么无法登殿吧?」



卯古歧一脸疑惑。皇太子告诉她:



「其实,我去问过双叶公主了。那是新年宴会发生的事。其实她根本没有长天花。那天晚上,侍女们都出去忙宴会,双叶公主一个人在房间,遭到歹徒侵犯……」



菊野吓得以袖掩口。这种血淋淋的事情,从皇太子的口中说出更是令人羞到极点。卯古歧无力地问:



「这有什么问题?」



「这个男人,似乎误以为双叶公主是另外一个人。听说他只喊双叶公主『公主』。」



霎时,默默聆听的真赭薄脑海里,想起那个入侵秋殿的男人说的话,和阿榭碧那封信的收信人名字一致。



——「公主」——



寄这封信的男人,就是企图侵犯自己的那个男人吗?



「反复使用同样的手段,真是没本事啊。」



皇太子说着,浮现一抹黯淡的笑容,接着看着卯古歧。



「新年宴会的时候,阿榭碧到底在哪里?」



「我在别邸。因为肚子痛。」



阿榭碧代替卯古歧,亲自回答。



「因为我肚子痛嘛……真的喔。」



「您到底想说什么?!」



卯古歧咆哮。阿榭碧轻轻歪着头,一双大眼睛眨个不停。



此刻,现场的气氛急速失温。没有人说话。大家带着惊惧之色看着阿榭碧与卯古歧,时间就这样默默地流逝。



「关于赭红色的和服……」



忽然点燃战火的是滨木绵。



「早桃察觉到了喔。你大概没料到,早桃知道你写信给男仆的内容吧?因为那个男的不识字。」



因此早桃拿信给他时,都会当场念给他听。那天早桃在装饰得美仑美奂的秋殿前,突然察觉到阿榭碧的真意。于是晃进去看了一下,正巧被菊野撞见了。



「后来我觉得事有蹊跷,两人独处时间了一下。结果她并没有说阿榭碧怎么样……只说,或许是她自己搞错了。但详情她不肯说。然后,她却死了。」



滨木绵疯狂地乱搔额头。



「真可怜……她是被杀死的。」



「阿榭碧,你很担心早桃会倒戈去滨木绵那边,对吧?」



这时,早桃若做出不利阿榭碧的事,传到藤波那里会怎么样呢?中庭里的人,自然地将视线投向藤波。



「害死早桃的人,是你吧,藤波?」



——早桃入侵秋殿那天晚上,阿榭碧偷偷去找藤波。



『藤波公主,这该怎么办才好?早桃因为今天的事情,一定会讨厌我。』



『其实,男仆说不定会来见我。』



『虽然是早桃说,要让他来见我,可是会变成是我让他进来的。』



『万一,早桃把这件事跟滨木绵公主说……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藤波公主。照这样下去——照这样下去,要是早桃去了滨木绵那边……』



『我非得告假返乡不可了。』



『藤波公主,求求您,请您……』



救救我。



「藤波,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哥哥冷漠的语气,使得藤波回过神来。



「我并没有意思要杀她!」



藤波大声嘶吼,胡乱地猛抓头。



「那天晚上,我叫她立刻离开这里。我想赶紧把她赶出樱花宫……」



藤波不想让早桃在樱花宫多待片刻。听了阿榭碧的话以后,她立刻把早桃叫过来,命令她立刻离开这里。



「因为早桃,原本就不是宫乌……我想,她一定也能变成鸟形……而且我听说,只要有一件苏芳和服,生活暂时不会有问题,所以就让她穿上真赭薄的和服——从土用门的平台,把她推下去。」



早桃不肯走,藤波很火大。早桃一直恳求藤波,拜托藤波听她说。但藤波听到她说「阿榭碧或许不是你想像中那种人」时,顿时勃然大怒,一边嘶吼「你滚吧」,一边用力推她的背。如今推她的背的触感,依然残留在手中。那时听到一声很长的惨叫声,藤波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



早桃沉入黑暗中,那双不停在空中挥动的白手,如今依然深深烙印在眼睑里。



她在坠落途中一定会化为鸟形。现在一定也平安无事,在某个地方好好活着。藤波不断如此告诉自己,但还是没用。因为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早桃的脸,每晚都浮浮沉沉地出现。



而实际上,早桃已经死了。



「为什么……?」



藤波喃喃自语地低吟。



「为什么早桃死了呢?为什么没有变成鸟?为什么……」



「为什么」的语音快要消失时,被一个充满惊愕、颤抖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刚才说,你让她穿上和服?」



声音的主人是白珠。她在一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双脚颤抖得很厉害。



「早桃穿着和服对吧?那她当然变成鸟形也飞不起来呀!」



藤波不懂这话什么意思,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珠。白珠继续说:



「穿着和服就无法变成鸟形,就算变成鸟形也会被和服缠住,没办法顺利飞起来!」



「可是……」



藤波抬头看向守在哥哥后方的近侍。



「藤宫连和近侍,大家都穿着和服不是吗?端午节的时候、七夕的时候,这个人都和现在皇兄一样,穿着黑色和服!」



「这是羽衣啊,藤波。」



皇太子垂怜地看着藤波。



「羽衣……?」



藤波蹙起眉头,皇太子轻声喟叹。



「给你看比较快吧……雪哉!」



「是,小的在。」



被称为雪哉的近侍,很有默契地抱着白色和服跑了过来。皇太子将他递来的白色和服穿了半身,然后直接缓缓地举起双臂。



这幕景象,简直像一棵年轻的树,一口气长成了大树。



接着响起啪啪的声音,皇太子的双臂变成了雄伟的翅膀。穿着黑色和服的那只手臂,黑衣直接变化为羽毛的一部分,成为一只美丽的黑翼。另一只套着白色和服的手臂,却因为羽毛在中途卡在袖子里,弯曲成奇怪的形状。皇太子轻轻挥动自己的双翼说:



「就像这样,羽衣是靠意识做出来的,宛如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会变身的人,任谁都做得出来。但这个很耗心神,所以有和服是最好的。」



「山乌之所以穿羽衣,是因为他们没钱买和服。」



雪哉在皇太子后面,出声补充说明。



「但是,为了战斗时能立刻化为鸟形,武人们也很喜欢穿羽衣。武人和山乌的穿着之所以一样,就是这个缘故。」



「因为穿着和服,无法立刻变身。」



皇太子突然把手一挥,翅膀立刻变回人的手臂。藤波惊愕到说不出话,皇太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不知道啊。」



虽然瞒着樱花宫的人,但其实早桃死的时候,是以半人半鸟的形态倒在山谷里。若她有穿着羽衣,应该不至于死。



早桃死了以后,嘉助失去和阿榭碧通信的管道。但他无法放弃阿榭碧,于是找到爬上山崖、潜入樱花宫的路线。嘉助潜入樱花宫后,搞错赭红色和服而误闯秋殿,在知道自己搞错后又逃进藤花殿。



然后察觉到早桃为何死掉的泷本,出手杀了嘉助。



藤波是为了保护阿榭碧,泷本是为了保护藤波,于是造成这样的结果。



「啊,怎么会这样……」



阿榭碧突然哭了起来。双手掩面,边哭边说: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因为我说了招人误解的话!」



阿榭碧哭个不停。不知情的人,应该会觉得她很可怜。



「对不起,藤波公主。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藤波公主会这样误解我的意思。」



皇太子目光如冰,瞪着她那犹如天真的小孩艘哭得抽抽答答的背。



「你应该道歉的人,只有藤波吗?」



听到皇太子这句话,阿榭碧抬起泪光闪闪的眼眸。



「当然还有早桃和嘉助,他们的运气实在太差了。我觉得很遗憾。真的——很可怜。要是我能代替他们,不知道有多好。」



「阿榭碧。」



皇太子以完全失去温柔、没有温度的口气,叫她的名字。阿榭碧一边哭着,抬起即便如此也很美丽的脸庞,抬头看皇太子。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我是绝对无法原谅那种,认为只要没有恶意就什么都可以被原谅的人。我不可能原谅这种人。」



「皇兄!」藤波尖叫,「求求你,等一下!不是的,姐姐没有错啊!」



「藤波公主,大紫御前叫您过去。我们走吧。」



泷本不管藤波哇哇大哭地恳求皇太子,硬是把她抱起来,走进了藤花殿。藤波离开之后,中庭顿时笼罩在难以言喻的寂静中。



阿榭碧茫然目送藤波离去后,依然以美丽的哭泣脸庞看着皇太子。她若有所思地,以轻柔的声音对皇太子说:



「皇太子……不晓得您记不记得,其实我小时候曾经看过您。」



皇太子忽然把目光转回旁边,摆出愿闻其详的态度。



「而且,」阿榭碧嫣然一笑,继续说:「从那之后,我一直爱慕着您……」



说这句话的阿榭碧,非常非常美丽。



秀发随着夜风飘扬,形成甜蜜馥郁的漩涡。



沉稳地叠穿在灰樱表着上的唐衣,绣满了宛如象征今天这一天的樱花。



在华丽的樱花中,淡褐色的秀发在内敛的金色刺绣上飞舞。



从水汪汪的大眼睛溢出的泪珠,在皎洁的月光下,璀璨得有如大颗的水晶珠子。脸颊一片樱花色的潮红,半开的朱唇,水嫩得有如盛开前的花蕾。



这副模样,宛如樱花精灵直接变成了人。



皇太子凝视了阿榭碧片刻,以稍微有点温度的冷淡,开口说:



「……我也记得。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女人很美。从那之后,你似乎变得更美了。」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阿榭碧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显得很高兴。但皇太子继续说:



「但也只有这样。」



听到皇太子这句话,这次阿榭碧彻底变成惊愕、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个表情一点都不美,只是愣住了、傻住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可是,你在女儿节的时候对我笑……」



「我确定,我不是在对你笑。谢谢你喜欢我。」



皇太子转过身去,背对阿榭碧。



「但是,很抱歉。我讨厌你.」



语毕,皇太子直接走出中庭,没有再回头看她。



——樱花盛开。



淡红色的樱花,浮现在深蓝的夜里。花海形成一波波的白色波浪,涌了过来又退去。深蓝在波浪与波浪间摇晃着。热气宛如全被花夺走了,流进喉咙的夜气冰冷沁寒。这可以叫做「花冷」吧?皇太子不确定地想着,边想边走。



月光没有热情。



被冷白的月光逗弄的樱花,非常美丽,也非常冰冷。



「喂,那边那个苍白瘦弱的家伙!」



被突然这么一叫,皇太子回过神来,停下脚步。这里是白天举办过宴会,赏花台前的透廊。完全不记得,怎么走到这里来。看来是太久没这么恼怒,气晕头了。皇太子不禁如此暗忖,还事不关己似地佩服起来。



「你有没有在听啊,笨蛋!」



头狠狠地被敲了一下,皇太子终于带着苦笑回头。



「喂……你的身分还没恢复吧。万一被山内众以不敬之罪抓起来怎么办?」



「那又怎样!」滨木绵神气地交抱双臂。「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所以什么都敢做。」



「这样子啊。」



「对啊。」



忽然,两人都静默下来。两人静静地凝视对方,看似目不转睛在观察彼此——但,其实是这样。



「你长高了啊。」



「你才是。」



「那,你已经从苍白瘦弱的家伙毕业了吗?」



「跟我们一族相比,算是还很苍白瘦弱吧。」



「那不就一辈子注定苍白瘦弱了。」



「倒是你苍白瘦弱就很足够了。」



「居然干这种蠢事。」滨木绵故意嘲讽地叹了一口气。



「十年不见,难得重逢,你还真冷漠啊。」皇太子故意装出遗憾的表情说。对此,滨木绵绷着脸,低吟般地问: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指的是,南家大公主是我以前的损友?还是我以前的损友其实是个女孩?」



「你果然知道了啊!」滨木绵大叫。皇太子忍不住开怀大笑。



「真是的!好久不见了,阿墨。」



「你也完全没变,我松了一口气呢,奈月彦。不,应该说遗憾。要是你这种吊儿啷当的态度有被矫正就好了。」



滨木绵垂下双肩继续说:



「你并不是没变,只是单纯没有长大吧?」



「或许吧。我也没什么自信。」



皇太子——奈月彦,一脸正经地说。



「先不讲这个。你刚才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只能回答,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打从一开始?」



滨木绵挑起双眉。奈月彦率直地点头。



「对啊,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女孩子,而且在那个时间点,要察觉你是失势的南家当主的女儿也不难。为了惯重起见,我还查了户籍。毕竟为了逃税,有男人会伪装成女人,但女人伪装成男人的倒是很少见。所以我会觉得事有蹊跷也是理所当然的。」



奈月彦说得一派轻松,但当时他只是个七岁的男孩。虽然滨木绵知道他很聪明,但也无力地抱头。



「那你从那时候就知道,我是你母亲的仇人的女儿?」



「这是个问题吗?你又不会杀了我,我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奈月彦说得满不在乎。滨木绵的头真的痛了起来,但奈月彦没理她,继续淡淡地说:



「话说这次的登殿,你叔叔似乎打从一开始就不想隐藏你的真实身分。我听到你的年纪时,立刻就想到你是阿墨了。」



「你的脑筋真好啊。」



滨木绵吐槽般地说,直勾勾地瞪着奈月彦。



「既然你脑筋这么好,对于自己干的好事,也差不多该担心害怕了吧?你知道『四面楚歌』这个词吗?」



滨木绵表情严肃地继续说:



「你现在可是跟四家为敌喔。你就乖乖地让西家靠过来不就好了。」



「不,这样就好。这完全在我的计划中。」



看到滨木绵质疑不解的眼神,奈月彦将双手放在御帘已经收起的高栏上。他鸟瞰下方的眼神,很自然变成了金乌的眼神。



「在这个山内,能够掌握政治实权的,只有四家而已吧?」



「你……」



滨木绵立刻明白他话中的含意,不禁睁大眼睛。奈月彦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侧眼看她的表情,然后将视线转回前方。



「从我父亲那一代以来,宗家的势力明显地转弱。没有理由到我这一代还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希望四家的力量能够尽可能均等。」



奈月彦带着勇敢无惧的笑容说。选了代表四家的其中一位公主,那一家的势力当然就会变强。



「所以你才故意刺激真赭薄,让她主动甩掉你……?」



「其实我对她说的也不是谎言。但西家再这样靠我把持势力的话,我也很伤脑筋。所以我有必要把面子做给真赭薄,让她甩掉我。她本身没有错,但我实在不能选她当樱妃。就是这么回事。」



奈月彦以闲聊的心情,轻松地继续说:



「我需要一个能履行皇后的职责,又能不破坏四家角力关系的女人。」



滨木绵听到那番话,突然抬起头。只见奈月彦不知何时开始,早就一直凝视着自己。



「我并不觉得你特别,也没有爱上你。即便你入宫,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以后,必要的话,我会娶好几个侧室。若情况需要,我也可能把你切割掉。但是,我不允许你唱反调,也不允许你和别的男人有深厚的感情。你必须扼杀自己,只能为了我活下去喔。如果这些你都能接受,而且也有觉悟的话——能不能当我的妻子?」



奈月彦迅速补上一句。



「你别搞错了。就如我对真赭薄说的,我不打算用感情来选妃。就极为高度的政治判断而言,这么说是上上策。」



光就字面来看像是在掩饰难为情,但奈月彦说得很认真。然而这幅两人宛如在互瞪的光景,看在旁人眼里一定觉得会一触即发。



「不想感情用事,是吗?」



「没错。所以我才等抚子登殿之后,才来这里。」



他在等的是,决定新的夏殿主人之后,滨木绵完全被排除在南家之外的时刻。



「——我懂了。那好吧,我接受。」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滨木绵答得相当干脆。当她傲然回答后,又补了一句。



「可是,我有条件。」



奈月彦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顿时睁大了眼睛。



「什么条件?」



看到奈月彦立刻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滨木绵一脸认真地说:



「你刚才的那些话,我全部接受。不过,不管有没有政治上的理由,如果你有了喜欢的女人,可以毫不犹豫娶她为妻。这本来就是我们策画的政治婚姻,你没有必要顾虑我。」



滨木绵继续说:



「喝酒、女人、赌博,我都允许你。但是,唯独为你送终一事,请让我来。我知道这样很任性。」



滨木绵以真挚的眼神说。奈月彦凝视着她的眼神,沉沉地点了一个头。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一定。」



奈月彦如此宣告后,滨木绵沉沉叹了一口气。像是长年在外面流浪的人,终于回到家的叹息。



「对了。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墨子。」



「墨子啊。虽然很直白,但是个好名字。」



奈月彦低头说:「今后请多指教。」墨子陷入难以言喻的感慨中。



回想起来,这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认识这个男人以来,一直被他耍得团团转。因为父亲的关系,他成为自幼丧母的小男孩。虽然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他的妻子,但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天不为这个男人的幸福祈祷。



墨子看似疲累地低着头,过了片刻,开口说:



「那么,我已经是你的妻子罗。」



「是啊。」



「到时候,身分等等问题也就能解决了。」



「是啊……嗯?」



「让我揍你一拳!」



说话的同时,拳头就飞过来了。奈月彦意外地吃了一记狠拳,手摸着刺痛发烫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还以为你爱我爱得要命……」



看到奈月彦一脸搞不懂为什么被揍的样子,墨子快活地哈哈大笑。



「今后,你要好好学习什么叫做少女心。」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好不容易收拾了中庭的混乱,真赭薄到处找皇太子和滨木绵,终于找到两人时,不由得诧异地问。两人一起回头看过来的模样,简直像是对照组。滨木绵满脸笑容,双手插腰;皇太子的一边脸颊很红,不知为何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人面面相觑之后,小声地互相低喃:「不知道耶,什么事啊?」



「真赭薄,怎么了?你那边整理好了?」



滨木绵一副对皇太子死心似的,转过头来对真赭薄说。



「好了。不过,大紫御前叫皇太子殿下过去。」



「大紫御前?」



皇太子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搔搔头。



「真是急性子。抱歉,我去去就来。」



「小心点喔。」



「好,我知道。真赭薄公主,你能不能在适当的时间来接我?」



「我明白了。」



听到真赭薄的应允声,皇太子动作敏捷地由透廊离去。目送他的背影的两位公主,窃窃地窥探对方的表情。



「……他叫我当他的妻子啦。」



「果然!我就知道一定会变成这样……所以呢?你要入宫吧?」



真赭薄问得紧张兮兮,滨木绵冷淡地点点头。



「看来那家伙技高一筹的样子,没办法。其实我并不想入宫。」



滨木绵嘟哝地说。真赭薄心神不宁地问:



「现在问这个也有点迟了……但你真的愿意吗?」



又是没办法,又是不想入宫,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她没什么意愿。滨木绵察觉到真赭薄在为她担心,突然哈哈大笑。



「你突然怎么了?刚才你还说应该入宫的人是我呢。」



「因为你和我们梦想入宫的人不同,你是真的认识皇太子这个人吧?所以才会那么讨厌入宫。我是胡乱猜测的。你这些日子为他的付出,或许不是来自对他的感情。」



真赭薄说得吞吞吐吐,但滨木绵听得出话中玄机。



「我懂了。你是认为我做这些事,可能是为了赎罪,为了替我父母犯下的罪过赎罪。」



滨木绵说得毫不忌讳,倒是真赭薄畏缩了起来。



「呃,也是啦,可以这么说。若是这样,可能就有点多余了……」



滨木绵定睛凝视真赭薄,叹了一声和这个场合不搭、很夸张的气。



「我深深觉得那个男人真蠢啊。如果我是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娶你为妻。虽然你很奢侈,会有破产的危险。」



语末还挖苦了一句,听得真赭薄满脸通红。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



可能因为这样谈开了,真赭薄双手插腰还以颜色。



「约定就是约定。如果你要入宫,我就要当你的侍女。」



「喂,不会吧,你是认真的?」



「当然!」真赭薄翻起眼珠子。「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如果你要入宫赎罪,我也会想好对应之策。不是为了皇太子,只是单纯为了你哟。」



「哦,这真是令人安心啊。」



这次滨木绵真的笑了,毫无挖苦之色。



「不过,你不用担心。确实也有赎罪的层面。可是……」



这句「可是」使得真赭薄脸色转为阴霾。滨木绵津津有味地端详她的表情说:



「这只是因为我父母做了那种事,我一定要对他抱有愧疚感。只是这样而已。并不是一直活在悲叹里之类的事喔。」



滨木绵一脸无忧无虑地说:



「其实那家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他和阿榭碧刚好相反哟。因为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所以才会给人那种感觉。」



看到真赭薄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滨木绵笑说:「有一天你不想懂也会懂的,其实那个男人啊……」滨木绵突然收起笑容,露出一脸温柔的表情。



「他是会为了杀死自己母亲的人而哭泣的男人。你不认为就某个意义来说,这是最悲伤、最痛苦的事吗?」滨木绵说。



真赭薄听到这句话,觉得稍微窥见了皇太子和滨木绵之间的过去。



看到真赭薄默默不语,滨木绵忽然一改表情说:



「……好了,去接他吧。大紫御前至今已经想杀他好几次了,大意不得。」



「不会吧?」真赭薄惊愕地问。滨木绵极其认真地回答:



「你知道那家伙原本身子很弱吧?但不可思议的是,离开宫廷到外面的时候,身子一点都不弱。他的身子变弱时,都是因为吃了大紫御前安排的饮食。」



真赭薄的脸色骤变。滨木绵对她点头,继续说:



「你也要小心点。我劝你不要在大紫御前的房间待太久。」



「你是什么意思?」



大紫御前的房间幽暗而充满淤塞甜郁的空气。虽然有着幽微的灯火摇曳,但御帘后方可说一片漆黑。皇太子尽量将呼吸放浅,留心不要吸入太多焚香飘出的烟,沉着地望着御帘。



「我没有什么意思啊。我只是说,我要娶你的外甥女为妻。」



皇太子没有改变说话的语气。他的模样虽然流露出犀利的氛围,但带着飘飘然的感觉,令人捉摸不定。突然「啪」的一声,御帘后方传来惊人的打扇声。大紫御前似乎心烦气躁。



「滨木绵已经不是四家的公主了。你若娶这个女孩为妻,不就等于愚弄了登殿的公主们?」



「您的意思是,此举会让四家颜面扫地?也是,确实可能变成这样。」



皇太子一派轻松地点点头,继续说:



「四位当主会怒火中烧,或是乱了方寸,想必很难堪吧?但是,这也不难处理。」



皇太子露出一抹笑意。



「随他们乱吼乱叫就好了。您忘了吗?宗家并非四家的走狗。我有必要看他们的脸色,扭曲自己的意愿吗?」



「自以为是。」大紫御前以低沉的嗓音说:「你太自以为是了。若你认为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什么都办得到,你很快就会自食恶果。」



这种威胁性的说法,会使得在场听到的人都浑身发抖。但此刻在场的人是皇太子。若有不畏惧她沉静恫吓的人物,除了皇太子别无他人。听到大紫御前这句话的瞬间,皇太子双眼一亮,笑容的种类也变成不容侮辱的那种。



「这究竟是在说哪一边呢?大紫御前。不仅自以为是,还习惯性藐视主家的,应该是四家才对吧?尤其是……」



皇太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可怕的笑容。



「尤其是南家,特别显著。明知那是杀了我母亲的人的女儿,竟敢还让她登殿。这件事公开出去的话,在朝廷上会受到严厉指责吧?」



「我认为,」大紫御前毫不惊慌地说:「想让这个女孩入宫的皇太子,没资格说这种话。」



「您说得没错。关于这件事,我就噤声吧。」



但皇太子没有就此打住。



「话说回来,您在『观相』的阶段,明知阿榭碧没有资格登殿却视若无睹,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很有趣呀。」大紫御前笑说:「我看中的『乌太夫』,似乎表现得超乎我的期待。」



皇太子眯起眼睛低吟,「原来是低级趣味啊。」然后露出嘲讽的笑容说:



「您知道吗?贵族说的『乌太夫』和民间广为流传的『乌太夫』,内容截然不同。贵族间的『乌太夫』是可笑之辈,但在民间并非如此。」



不可思议的,山乌们流传的「乌太夫」,是和高贵公主坠入情网的兄乌,与被皇太子一见倾心而召进宫里的妹乌,两位兄妹的故事。但后来,高贵的公主变心爱上皇太子,而皇太子也厌倦了妹乌,转而向公主求爱。结果兄妹都成了碍事者,分别惨遭心爱之人的毒手,下场都死得很惨。



毫无疑问,这是个悲剧故事。



「我不敢说哪一个才是真实,毕竟是传说中的故事,而且只要我们还活着,大家都是乌鸦。指称别人是『乌太夫』的人,我打从心底瞧不起。但是,我想说的并不是这种事。」



皇太子进入正题。



「宗家有必要恢复原本应有的态度。而且,有宗家自觉的人也太少了,您不认为吗?」



「你想说什么?」



这句话明显带着怒气。



「若你说的是藤波或泷本,那是樱花宫内部的事,你无权干涉。」



「说得也是,但我最想说的并非这个。最没有宗家自觉的人,是那个人,还有您自己。」



皇太子带着冷笑继续说:



「您的言行举止,绝对不是宗家该有的。您到现在还是南家的人,所以您才会轻视我,打算把自己的儿子和抚子凑在一起。」



对此,大紫御前没有回答。皇太子继续说:



「所以,我才会娶滨木绵为妻。您明白这个中的含意吧?」



面对这个弦外之音,御帘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很明显是皇太子丢出的威胁。在这个山内,能够掌握政治实权的,除了四家之外还有一家,那就是宗家,亦即金乌本人。打从出生就被说是真正金乌的、天子的御子奈月彦。照这样下去,他应该可以拿到父亲手中的政治实权。到时候大紫御前会变成怎样?这就是皇太子给大紫御前施予的弦外之音的压力。



在两人互瞪的紧张气氛中,走廊那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奈月彦。」



气喘吁吁一冲进来就说话的是一名穿着薄衣的男人。气质高雅而俊秀的脸上,此刻脸色铁青,额头冒着冷汗。



——这就是之前皇太子没说出口的,和阿榭碧通信的第三个男人。



「哦,好久不见了啊,父皇。」



「我听说你要让谁入宫了,这究竟是——」



「是滨木绵。不是四家,算是爆冷门吧。」



皇太子瞪着父皇,冷冷地继续说:



「我绝对不会选阿榭碧。您竟然写信给阿榭碧,真是太愚蠢了。藤波也因您做的事情感到很困扰。浮云和阿榭碧,绝对不是同一个人。您在浮云那里没能得到的答案,也不可能在阿榭碧身上得到。」



皇太子无动于衷地看着双唇打颤的父皇时,发现入口附近有个一直低着头的女孩。看到那色泽美丽的秀发,皇太子知道接他的人来了,于是不自然地以开朗的语气说:



「那么,我先告退了。两位似乎很久没有聊天,夫妻俩好好聊一下吧。」



皇太子挖苦地说完便转身走人。这时拼命低着头的真赭薄,放心地吐了一口气,跟着皇太子后面离去。



「当今的陛下,打从心底深爱着浮云。」



两人离开大紫御前的房间后,走在通往藤花殿的路上。屡赭薄犹豫着要不要发问之际,皇太子主动说明给她听。



「可是,你也知道的,浮云被大紫御前挤掉了。浮云告假返乡,两人有段时间无法见面。」



后来终于能够频繁见面,是因为当今陛下——也就是当时的皇太子,想把浮云当作侧室迎娶入宫。可是在这之前,发生了一件事。



「入宫之前,浮云怀孕了。」



真赭薄惊愕地倒抽一口气,紧张激动地说:



「那么阿榭碧,那个女孩是,当今陛下的……?」



「他是这么认为。至少刚开始是这么想的。」



卯古歧知道浮云怀孕后,高兴得欢天喜地。但是,入宫的通知迟迟不来。不仅如此,之前经常来访的皇太子,从那之后也不来了。



「因为后来事情的真相,终于浮现出来了。那个女婴,并非当今陛下的孩子。」



真赭薄顿时瞠目结舌,皇太子则是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由于不知道真正的父亲是谁,后来浮云没能入宫,决定直接成为东家当主的侧室。」



真赭薄又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东家当主打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榭碧不是自己的女儿吗?」



皇太子点点头。



「当然知道。不过,那个男人也不好惹,内心应该是对阿榭碧保持警戒。若阿榭碧重蹈覆辙、步上母亲的后尘,他会很头痛吧。」



所以阿榭碧明明好好的,却说她病弱,把她和浮云的忠诚侍女宛如监禁般地放在别邸。但结果一切都是白费心思。



「若当今陛下的脸皮也和东家当主一样厚就好了,偏偏却软弱无比,令人伤脑筋啊。所以他为了弥补失去浮云的失落,突然娶了侧室,生下了我和藤波。」



但事情都过那么久了,现在写信给阿榭碧又是为什么呢?



「……可能是当今陛下,对浮云还念念不忘吧。」



思念到想从她女儿身上追寻她的身影。



气氛凝重了起来。



真赭薄心想,原来真相是这样啊。实在叫人难以承受。



「浮云公主是怎么死的?」



真赭薄有点好奇,试着问问看。对此,皇太子喃喃地说:



「被杀死的。」



「杀?被杀死的?」



真赭薄惊愕地说,停下了脚步。但皇太子毫不停顿地继续走。



「被男仆刺死的。在她外出赏樱的地方,用菜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皇太子静静地说:



「浮云是出了名的黑发美女。而刺死她的男仆,是罕见的淡褐色头发哟。」



真赭薄已经完全说不出话。



默默走了一会儿之后,皇太子忽然娓娓道来。



「听说,她和我母亲很熟。那是我和藤波都出生之后的事,距离那件事也经过了很久的时间。」



那时正在讨论谁来当藤波的羽母比较好,结果推举出来的人选是浮云,以及当时南家当主的妻子。



「我和滨木绵的母亲见过一次面,她和滨木绵很不像,感觉是个器量狭窄的人。即便令人讨厌,但不是会做出杀人这种骇人之举的人。」



奈月彦喃喃地说。



「夺走我母亲性命的毒,是可以少量混在薰香里使用的安眠药。但大量使用的话,会引发身体不适。虽然也只是会让人身体不舒服而已,但是,身子孱弱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生产后立刻用这种药,会使人睡得很沉,再也醒不来了。」



「——那是伽乱吧?」



伽乱只能在南领采到。从残留在十六夜枕边的薰香得知,里面加了大量伽乱。能够做出这种事的只有南家,因此南家当主和妻子陷入走投无路的困境。



「实际上送这个薰香的是南家当主的夫人。但长大以后,我觉得事有蹊跷,调查了一下发现,南家当主的夫人确实订制了特别的薰香,但不是送给我的母亲,而是送给了东家。」



送给了东家争取羽母之座的浮云。可是不知浮云为何没有用,却交给了十六夜。



「……不过究竟出了什么事,已经无人知晓了。」



「不,等一下。这么一来,滨木绵的双亲或许是无辜的吧?」



南家兄弟的感情很差,是众所皆知的事。弟弟以这件事为由,抢走当主宝座,把哥哥赶下台,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要是滨木绵知道了怎么办?!」



真赭薄吓得惊声尖叫,皇太子猛地停下脚步。真赭薄诧异地看着皇太子,却又被他下一句话吓到了。



「这种事情有必要说吗?」



真赭薄心想:「你在说什么啊?你明知她很在意自己父母做的事,也知道她喜欢皇太子更超越这个之上。若把事情说清楚,她便能没有顾忌地和皇太子和睦相处,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这个男人,居然一直在利用她的罪恶感!」



这实在难以原谅。



真赭薄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破口大骂之际,突然看到皇太子的表情,随即闭上了嘴巴。皇太子露出以前不曾有过的、悲戚愁苦的表情。



真赭薄定睛凝视他的脸之际,心中那股愤怒也慢慢地消退了。



「我想问您一件事。」



皇太子依然一脸悲戚愁苦:「什么事?」



「关于阿榭碧,和她的母亲……您是怎么想的?」



皇太子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他瞠目结舌,表情惊讶——但不假思索就回答了。



「阿榭碧不管别人怎么说,都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她的母亲也一定一样吧?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不管周遭的人变得多么不幸,她们永远都是幸福的。」



他那超越愤怒、带着死心的声音里,回荡着一种寂寥凄楚。



「正因如此,阿榭碧和浮云公主——要是她们的幸福,不会给旁人带来不幸该有多好。我是这么想的。但不管如何,浮云死了,真的很可怜。」皇太子说。



真赭薄看着他忧伤的眼神,暗暗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滨木绵说得没错。



——阿榭碧和这个男人,确实恰恰相反。



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了。



前方,已经看得到滨木绵在等候的赏花台。真赭薄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皇太子。



「对了,皇太子。以前您经过这下面的时候,您对着这边笑,是在对谁笑啊?」



「不知道。」皇太子装傻。「那种事我早就忘了。」



滨木绵从透廊走了过来。皇太子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朝着她走去。